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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来客

安逸的日子,容易枯燥乏味,但同时也是最简单幸福的。这个家,已经让我淡忘了颠沛流离时的种种痛苦。睡觉,成了我日常生活。夫妇俩,喜欢在茶余饭后抱着我,进行抚摸。就如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孩一样。可惜,只要超过五分钟,我就想跑了。人类的怀抱温暖舒适,但我,更喜欢自由自在地到处行动,随时随地酣然大睡。

可就是这样的随性自由,常常让我遭受意外的疼痛。像老王这样的我无话说,毕竟男人都要粗枝大叶些,可偏偏倩宜也是如此。我可怜的尾巴啊,隔三差五就会被他们踩到,疼得我浑身毛发炸起!每一次,我都用力地甩着尾巴,表达我的愤怒,甚至下定决心离家出走。可是,只要美味的食物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又妥协了,恨透了没骨气的自己!至此,有人在的时候,我都会选择椅子上,沙发上,甚至柜子上休息,以保证我尾巴的安全。

在这个家庭里,过客来往来往,时常有之。有些人过来寒暄几句,未留下半点波澜。有些人则打扰数日,成为记忆里重要的一部分。尤其是倩宜的姐妹淘们,聒噪喧闹,常让我不能安静休息。她们来的时候,老王略作招待,便躲进了书房做他的事,把客厅留给了这群话痨鬼。她们总能有谈不完的话题,可以从口红扯到度假游,从夏威夷谈到各种美食,只要她们能想到的话题,就从未有停歇。

倩宜的姐妹淘里,有个专业的宠物美容师。一来到此,就没少介绍宠物美容,就是意在给我洗澡罢了!我作为一只颠沛流离大半辈子的流浪猫,哪里需要洗得香香的,理一个奇怪的造型?只要有干净整洁的外表即可。可耳根子软的倩宜,听着听着心动了,然后,我的噩梦就此到来!

在宠物店里,美容师兢兢业业地给我洗澡,什么香氛什么精油,能用的都往我身上涂抹过来。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怕洗澡了,所以很淡定地享受全程服务。盯着镜子里浑身是泡沫的自己,像极了一只布偶猫,身上的香味,已经使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随着冲洗吹干等一切流程结束,我本以为结束了。可这时,电动剃毛刀来了,这东西发出的滋滋声,让我十分不安,我一心想逃走,可后颈一个夹子,搭配上男美容师有力的大手,我就彻底被制服了。剩下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剃下的毛,掉落在四周。

终于结束了,倩宜看到剃完毛后的我,竟然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抱起我说:“我可爱的小恐龙,跟妈妈回家吧!”我瞥了一眼镜子,眼前的模样让我呆若木鸡,这是啥?背后的毛被剃成了一排三角形。然后四肢的毛,除了脚都被剃光了,尾巴也只剩下后面一小撮毛。这般模样,已经让我目瞪口呆了!

回到家以后,我又被老王嘲笑了一顿。那杠铃般的嘲笑声,对我真是赤裸裸的羞辱啊!我闷闷不乐地趴在地上,使劲地甩着尾巴。更可恨的是,倩宜竟然和锐煜视频连线了,让那个家伙远在千里之外,都能隔空地嘲笑起我来。我的眼睛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继续趴着,继续用力地甩尾巴,以表示我的不满!

往后一段日子里,只要第一次见到我这番模样的客人,都会轰然大笑。整个屋子里,因为我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不过,这气氛就没了。因为,要命的期中考就要到来,老王根本没空再继续嘲笑我了!

作为物理老师的老王,为了期中考试能帮助学生取得好成绩,每天晚饭后,就开始了熬夜备课。终于,期中考过了,有天晚上,我看书房的们开着,就进去一探究竟。这里,是我的禁地,因为很多物理专用的实验器材和倩宜的乐器都放在这里。我的贪玩,可能会带来巨大的损失。我趁老王不注意,偷偷进去看他在做啥。

只见老王愁眉不展,嘴里时不时啧一声。手里的红笔,在不停地圈圈画画。时不时还要自言自语几句,什么题讲了多少遍了错误率还那么高,什么这么简单的题还能做错,什么这次又一大堆不及格,什么再这样下去达不到目标云云,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见他忙完了,跳上桌子看看他在做什么,原来是在批改考卷。学生的成绩惨不忍睹,才让他如此苦恼。老王一下子把我抱起来:“我的小乖乖,你突然出现,想吓死我啊!”然后把我带出了书房。虽然,批改试卷时他还是愁容满面,但却没有把脾气撒在我身上。他走到了客厅,默默点起一根烟,所有的烦恼仿佛随着腾起的烟雾慢慢散去。

这时,倩宜也回来了,时间已来到深夜十点。她每周有三天晚上出去教钢琴课,这么辛苦也是有原因的。他们想要买新房子,由于现在的房子已经住了近二十年,小区配套老化,周边的商业也比较落后,而且地处相对偏僻,等拆迁不切实际。他们经过仔细挑选,看中了位于市区二环的城央别苑,房价起步高达惊人的五万一平米。算上卖掉老房子的钱凑首付,每个月还有大几千的按揭等着他们。为此,夫妇俩只能拼尽全力去赚钱。

见老王借烟消愁,倩宜问道:“是不是期中考的成绩不理想?”老王缓缓吐出一口烟,说:“对啊,这届学生的理解能力很不行,这次期中考的及格率只有四成多,这样下去期末的奖金也拿不到了。”倩宜安慰道:“高中的物理本来就难,我读书的时候都是考十几分的料,不然也不会去学音乐。”老王苦笑道:“那时候的教师可没那么多硬性指标,要求期末六成以上及格率。”倩宜灵机一动说:“要不,给学生开开小灶,顺便还能收点补习费。”老王摇摇头说:“我也想啊,现在都不允许老师课外补习,被举报了得不偿失。”,此时,俩人相视无言,纷纷叹息。见状,我跑过去撒撒娇,缓和缓和气氛。

一直以来,我被视作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员,所以只要他们夫妇俩有啥烦心事,我都会过去安慰安慰他们。我在出谋划策上做不了什么,但身为一只猫,卖卖萌,撒撒娇什么的,还是信手拈来。夫妇俩为生活琐碎之事吵吵嘴,我也能从中调和他们的情绪。

就在这时,老王灵光一闪,说道:“要不,我就去家访吧,把那些想要学生补习的家长统计一下,为了孩子,他们也不至于举报。”,这一方案,倩宜也十分赞同,看起来是完美无缺的计划,可真实行起来,就不一定了。

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正是外出旅行的好时节。不过,为了新房而打拼的夫妇俩,并没有心情。眼看,老房子就要卖掉了,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了两个多月,我还真舍不得。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已经被我糟蹋得不成样子,忙于赚钱,他们也无暇兼顾,只留得它们自生自灭。现在,我也收手了,希望能在此留个美好的回忆。

夫妇俩搬进了一个一室一厅的临时住所,因为等待新房装修完需要近两个月,没准还能勉强赶得上过年,在此之前,这个四十平的小天地,就是我们的栖身之所。老王的家访卓有成效,过不久便在客厅中央摆起了两个四方桌,挪一挪挤一挤,还能满足五六个学生前来听课。也就因为这样,我的活动空间受到了严重的限制。

周末,倍受家长重视的学生来了。说实话,好好的周末却要跟功课打交道,换做我也十分难受。考虑到,有不少学生家长是农村来城里打工的农民工。老王的补习费用也只是形式上地收取一点作为慰劳。按照这个城市的消费水平而言,一个周末收的补习费,还不够三天的生活费。

有偿补习是对是错,一直以来都是受大众关注的话题。在我上辈子,孩子小时候学习也不行,我也会花钱请老师进行补课。其实,都是为了学习,并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是非对错。只是,补习对寒门学子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也就因为考虑了这点,老王收取的补习费,只有市面上的培训机构的一半不到。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太大,功课跟不上了怎么办?为了能在成绩上更进一步,只能靠补习来提高自己。毕竟,不是谁都有天才般的大脑,成为一名学霸。想从源头上杜绝补习现象,还是得从教育落手。

正如这几个孩子正在补习的物理,到了出社会以后真的有用吗?恐怕除了专业人员,就没有几个能用得到。每个人,具备生活常识的基础知识就够了,术业有专攻,专业的问题,留给专门人来解决,就不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读对未来没有多大帮助的科目。当然,这只是我的愚见,我即使拥有人类的灵魂,本质上只是一只猫,不处其位不谋其政,我的想法未必十全十美。

从这几个小客人的表情可知,他们都是被迫来的,谁都不愿意牺牲周末用于学习。别说他们了,我都快听睡着了。什么牛顿三大定律,什么电磁原理,什么安培定理相对论云云。在我听来,就犹如天书一般。此时,我就如同一只鸭子,呆呆地聆听滚滚天雷。有个学生无聊了,用脚逗起我。我也就敷衍他几下,谁知老王一个戒尺就打了过来,并叮嘱学生不要分心。我吓得落荒而逃,逗得那几个学生哄堂大笑。真是的,错又不在我。迫于无奈,我只好躲到沙发之下。

这种昏昏欲睡的周末来了一次又一次,那些学生在我看来已经和自家人无异了。休息时间,有个女学生会时常过来抱抱我,或者陪我玩耍,拍几个照片发到网上去。男学生嘛,除了拿起手机玩游戏,看看球赛就没别的了,他们对我一般就逗几下完事。我当他们是客人,都一样的“热情”,就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才是我作为一只猫该有的样子。热情摇着尾巴,扑上去就要舔的,此等乃犬也!

终于,到了期末之前的测评,老王要给学生们做测试。只要答对七成,就算是补习成功了。这也不容易啊,毕竟,这些同学平时的物理成绩都是高挂红灯笼。到最后结果下来,基本都在及格边缘挣扎,只有两个超过了七十分,其中就包括那个女生,她发现自己有了长足的进步,过来就是对我一顿抱,让我推之不及。

这群客人终于都走了,本想生活该平静下来。可没过多久,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原本该来的平静,又没了。

一天晚上,一个自称教育局调查人员突然造访寒舍。宣称有人举报老王收费补习,要来核实。这种事,可大可小,真被立案调查,老王别说年底奖金了,搞不好饭碗都可能丢了。老王心急,便从房间里拿出一包香烟给这位调查人员,希望万事好商量。调查人员说:“老王啊,这可不是在帮自己,真被核实了,给我十条大中华也没用啊!”老王点头哈腰地说:“明白明白,这不是想知道要怎么证明自己啊。”平时严肃的老王变得如此卑微的模样,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到底是饭碗重要,谁都不想砸了。这时候倩宜走过来说:“哎呀,我们只是帮孩子补课,没收钱,这不是成绩都太差了,不补不行。”听到这番话后,调查人员也将信将疑。之后又是一段漫长而无聊的对话,最后调查人员要求老王拿出有利的证据,就告辞了。

老王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座,气得大拍扶手叫道:“到底是谁出卖了我!”“会不会是学生家长啊?”倩宜说。老王边点着烟边摇摇头说道:“可能性不大,我本身就只收了一点钱,而且学生们都有明显的进步啊。”直到老王去学校上班了才知道,因为某个同事眼红其开办补习,在办公室里大肆宣扬这件事,最终传到了校长的耳朵里。

据说,在学校的教师会议上,老王也被点名批评了,要是调查结果属实,要求其退还补习费,并写检讨,还要扣除一部分绩效以儆效尤。自从这件事之后,老王变得闷闷不乐,回到家里就抽起了闷烟,对我的撒娇卖萌也是不理不睬,甚至还会把我赶走。见他如此闷闷不乐,我也十分焦急。另一方面,作为贤妻的倩宜则在想办法。她打电话给前来补习的学生家长,希望他们能站出来帮帮老王,可是都被拒绝了。一时间,老王夫妇两都陷入了失望之中。

周末,两个熟悉的客人突然造访,他们带了些水果过来,想感谢老王。他们就是这次物理补习几步最大的两个学生,一个叫张志宇一个叫陈美君。经过了几天的沉淀,老王也对补习的事也有所看开了,热情招待了两个学生的造访。谈话间,他们又多次表达了对老王补习的感谢,说着说着,老王就叹了口气。学生问何事,老王只是笑而不答,直到倩宜把所有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们。

两学生听到,都震怒了,陈美君说:“老师,那天听说生物老师在办公室说您的不是,原来都是真的。”“只是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张志宇说。老王拿起茶杯,轻轻嘬了一口茶,说:“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该来的惩罚还是会来的,看到你们成绩进步我就心满意足了。”之后两个学生都表示,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帮助老王。老王原本推辞,不希望学生们插手,后来看他们态度如此坚定,也就默默同意了,随后留下他们在这里吃午饭,张志宇以家里煮好饭为由先行离去,而陈美君则留了下来,其实我知道,她是为了我。

午饭后,陈美君过来陪我玩,她说她可喜欢我了,夸我长得好看又很乖。这时,倩宜得意地说:“它还很懂事呢,每次我们有心烦的事,就过来逗我们开心。”“真的啊,这大猫咪这么聪明!”陈美君兴奋地说。之后呢,她拿起了逗猫棒,玩得乐此不疲,直到午后两点才回家。

不过,学生们到底用什么方法帮助老王,这真的不得而知。只知道,后来老王接到了教育局的电话,说有几个学生家长写了联名信,证明老王是无偿补习。虽然家长此行是个善意的谎言,但是能救老王于水深火热之中,也算是知恩图报的一种表现了。当初,老王一共教了孩子八个周末,共计16个白天,其实,一天只收了三十元。老王收钱的理由是,不希望家长因为没收学费,从而破费买礼品上门,这都是人之常情,受其滴水报以涌泉,正是我们民族的一大美德。

最后,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老王喜出望外的表情已经在宣告了这个可喜可贺的结果。全班四十名同学,最终有二十七名及格。目标达成了,这年过得更有味道了。

我记得我出生在冬天,那就意味着,我差不多年满三岁了。这三年来,过的大多数都是风雨飘摇的日子。搏斗、受伤、逃命、风吹雨淋等等,都是家常便饭,从未料想到,在我面临死亡的时候,被动物保护协会救助,最终辗转来到了老王家里,成为一只无忧无虑的家猫。

春节到了,放寒假的锐煜也回到了这里,可惜这里只有一房一厅,所以整个寒假期间,他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与我共处一室。至于新房子嘛,由于老王补习事件的影响,一直时间没去监督装修进度,导致装修工人拖拉,有些细节还没装修好。不过,在过年前几天,锐煜还曾在酒店住过,这是有原因的。

寒假到来,锐煜也带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她的五官清秀,身材不算高挑,但身高也能到锐煜的耳朵。只听锐煜介绍道:“爸,妈,这是我的女朋友。”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别说是老王夫妇俩了,连我听了都觉十分惊讶。

吃晚饭间,老王夫妇便盘问起了锐煜女朋友的各种隐私。什么哪里人,将来要在那发展,喜不喜欢这里云云。问得人家女孩子都不好意思了。锐煜见状接道:“爸,妈,她叫林紫馨,是浙江人,喜欢我们这里,放心吧。”,随后众人都开怀大笑,一家三口和这个未来的媳妇其乐融融地一起吃饭。而我,在旁边围着他们叫唤。因为,他们只顾着招待未来的媳妇儿,忘了给我加猫粮了,现在的我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无奈,他们只顾着自己享用美食!

后来,锐煜以要陪紫馨为由,一连好几天都彻夜未归。据说,是带着那个女孩子到这城市的所有知名景点玩去了。倩宜说:“他们孤男寡女的在外面过夜真的好吗?都说让我们一起带他们玩,可就是不行。”老王乐呵乐呵地说道:“年轻人的事,我们就不要插手,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开放。哈哈哈……”第一次见老王常把笑容挂在脸上,看来,锐煜找到了女朋友,真是让他乐开了花。

转眼间,我到老王家已有四个月,这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安逸的日子。虽然过客来来往往,也带来了不少喜怒哀乐。但这个家,始终还是那么温馨。很快,春节过后,我们都搬去了名为城央别苑的新小区。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新的花草树木、新的大楼、新的面孔、以及全新的大三房。这远远比之前住的老房子要气派得多!老王夫妇半辈子努力的积蓄,大都投入了这个昂贵的立锥之地,这大概就是做为一般人的难处之一吧。

日子,在不停地往前走,我已经完全把自己当做老王家的一份子。在这种平淡而又波澜不惊的小日子里,过得才是真正的柴米油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经远去,我现在该想的是,如何过完自己短暂的一生。毕竟,我希望下辈子能选择更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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