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她恨我,也好过依依不舍。”他在水泥地上按灭烟头,“别再说这件事了,你跑了第几名?”前几天吃饭,我告诉他自己要参加女子百米。他还嘲笑我的速度堪比乌龟,肯定是倒数第一。
“唉。”我叹气,“别提了,我铁定会被处分。”
天翔夸张地挑起眉毛,“你参加的难道不是赛跑,是斗殴?”
还真给他说中了,至少是我单方面殴打同学。我郁闷地抱膝,向他展示最新的伤痕,同时一五一十告诉他赛场上发生的事情,包括最后出手那一拳。
“Well done。”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摸摸我的头。“放心,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拜托,你以为自己是校董啊。”我嘀嘀咕咕打击他爆棚的自信,“你是自身难保的不良少年诶。”
“我不允许,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他眯起了眼睛,仿似自言自语。“你的出现,对我和凌亦翔,很重要。”
这个家伙,干吗要说得这么煽情!我吸吸鼻子,用玩笑的语气开口说话。“你说这话,知道给我的感觉像什么?”
“嗯?”他不解,张开眼睛看我。
“像老爸啦。”我抱住他的胳膊,拼命往他怀中蹭,“小心,我有恋父情结。”
“少来恶心我。”天翔忙不迭推开我,一脸怕被细菌感染的模样。“我还是把你打包直接快递给亦翔算了。”
“好啊好啊。”我满心期待,雀跃无比。“让我们开始甜蜜的同居生活吧。”
“花痴!”他直接还给我的同样是二字评语。
眺望操场,似乎运动会快结束的样子,校长在发表讲话。我和天翔离开天台,走下楼梯。
“最后有个问题。”我八卦,我无聊,但我就是想知道。
“什么?”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上一级楼梯的我。
“那个,那个,你当初是用了哪一招追上刘医生的?”他的方法或许挺管用,能让我借鉴去追亦翔。
“这个嘛,”他的笑容玩世不恭中掺杂了一点狡猾,我直觉这并非一个好问题。“我当时说,我想抱抱你。”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被他拥入怀抱。
“就这样?”幽暗寂静的楼道,在此刻流动着奇妙的空气,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皱着眉低头看我,好像在拼命回想当初。“然后我又说话了,”天翔故意拖长了语调,“我还想这样亲吻你。”闪烁着粉红光泽的性感嘴唇第三次落在我的唇上。
我晕乎乎的任由天翔亲吻我,直到他的唇移开。我们注视彼此,谁都不想先开口。
“这个,也是玩笑?”我扮酷的功力毕竟输他一截,忍不住打破沉默。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再度挺身面对我时神色平静。“这次,还是过肩摔?”
我摇头,从他身侧走过去。“不要有第四次了,答应我。我到现在仍旧喜欢凌亦翔。”
他并未跟上我,依然站在他吻我的楼梯上。“桑桑,凌亦翔无法喜欢上别人,是有原因的。”
听到身后送来的话语,我转过身三步并两步跨上楼梯。“我就猜嘛,平常人谁会像他这样奇怪。”我眉飞色舞道,幸好还未得意忘形。我本来想说“变态”的,话到嘴边临时改成了“奇怪”。
他垂下眼睫淡淡笑了,那是某一个黄昏,我曾经看到过的微笑。“你很有趣,桑桑。也许只有你,能够带给他解脱。”
天翔坐下,习惯性的在衣袋里寻找烟和打火机。我坐到他左边,接过他的打火机替他点燃了香烟。
“凌亦翔的妈妈是爸爸的秘书,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对自己的上司产生了爱慕之情,很老土的剧情。”他看着指间的香烟燃烧,讥诮一笑。“我说过,她对老爸的爱情,几乎达到了疯狂的程度。”
“啊,说过。”我点头。在游乐园天翔说起过——把凌亦翔当作做坏的玩具——那个偏执到让人想海扁一顿的母亲。
“你知道凌亦翔为什么会在十岁那年被带到我家?”段天翔侧过脸看我,他和亦翔有相同的眼神,看上去在凝视你,实则望着不可知的遥远。
“是他妈妈过世了吧。”
他调转视线,嘴角嘲讽地向上牵起。“不,是忘记。”
“忘记?”我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了一声。
“嗯。有一种叫做阿兹海默症的疾病,你听说过吗?”
好专业的术语。我理所当然摇头。
“有点类似于老年痴呆症,渐渐忘记所有的事情、人,包括自己。”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逐渐低沉,近似于呢喃。“亦翔的妈妈忘记了他,就连拼命爱着的爸爸也忘记了。”
“可是,这么年轻也会发病?”老年痴呆症,不是要到很老很老才会发作的吗?新闻报道中常有寻找走失的老年痴呆症患者,几乎都是老年人。
“医学上大多数患者年龄都超过六十五岁,只有不到百分之十是年轻人。”他的语气有惋惜也有同情,“这是,遗传病。”
是遗传病啊。嗯,学到知识了。等一下,遗传病?我瞪大了眼睛,猛地抓住天翔的手。“你的意思,你是说凌亦翔也可能会这样?”
他默认了,看看我抓着他的手。“亦翔害怕有一天像他妈妈那样忘了一切。那样的话,对与他相爱的人来说,未免太残酷了。”
凌亦翔,不幸的童年记忆之外,他还背负了多少包袱?我心痛,仿佛看到独自承受苦难的少年忧伤的背影。在他冷淡的拒绝背后,是渴望爱却害怕受伤的心情吧。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段天翔的手背上。他像被火烫到似的,飞快地缩回了手。“真正让凌亦翔恐惧的是,当大家习惯了他的遗忘之后,会慢慢把他忘记。现实很冷酷,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谁都不想浪费时间去记住。”
“这不是浪费时间,我不会忘记他。”我站起来,用手抹干眼泪。收拢五指捏成拳头,我对天发誓:“桑诺飞,绝对不会忘记凌亦翔!”
“你,为什么对他这样执著?”天翔也站了起来,靠着楼梯扶手。
为什么?我转头望着天翔。他是凌亦翔的哥哥,靠血缘维系的两个人,亦翔才如此信任他。因为这是唯一不会背叛舍弃自己的人。真是矛盾的心情,不想要的血缘关系,却不得不借由它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
“没办法喜欢别人,这个理由我不接受。”我大声回答。果然,喜欢上一个人一定会有特别的原因。桑诺飞喜欢凌亦翔,就是为了带给他十七年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爱。“一辈子都是一个人的话,那样太可怜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落寞伤感。天翔一步步走下楼梯,和我擦肩而过。“凌亦翔的秘密我都告诉了你,接下去靠你自己了。”他没有回头看我,径直走下楼。
我倾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不可闻。段天翔,你也要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哦!
我跑出教学楼,在散场的学生中间寻找凌亦翔的身影。看到他了,他孤单地落在人群最后。
我左突右闪穿越重重人群,冲向等待救赎的王子。“凌亦翔,你给我听好了。”我将散乱的头发拨到耳朵后,气势如虹宣布我的决定。
他表情淡然,当我是障碍物一般绕道而行。以往我会挫败地停留原地自怨自艾,但明白他的苦衷后,我再也不会退缩了。
我拦住了他。“我每一天都会对你说,桑诺飞喜欢凌亦翔,就算你forget all,我也不会放弃喜欢你。”
他神情惊愕,漠然的面具在听了我的话以后碎裂开来。亦翔上前半步捏住了我的下巴,冷冷盯着我的眼睛。
我决不让步,就算面对的是他卸下伪装后的冷酷。那么绝情的眼神,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我喜欢你凌亦翔,今天,不要忘记了。”我一字一句说给他听。
他闭上了漂亮的眼睛,在长长的眼睫覆盖住乌黑明亮的瞳仁前,我似乎看到他眼里的泪光。
风吹起,树叶落了下来,已经是秋天了。我们就这样沐浴在秋季的阳光中,直到训导主任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强行分开我和学长的亲密接触。
嘿,说实话,我的下巴被捏得好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