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门与内殿虽然隔有一段距离，但以成年人的脚力来说，男子早应到了，可他却迟迟没有出现，李隆业心神不宁地等在殿里，手指不自觉地触碰着符文消失的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殿门终于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李隆业的眼前。来人举手投足间满是自信，他闲庭信步地朝着李隆业走去，似乎全然不在意主人的身份。
“郡王殿下，可一切安好？”男子躬身作揖，看似在向李隆业问安，实则俯身暗暗扫视殿堂四周，见此处除李隆业外并无旁人，他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隆业并未嗔怒来人的失礼，他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此人身量挺拔，装扮得朴素雅致，一身黛绿色的襴袍，腰间坠着精巧的兽纹玉佩，面部线条颇为柔和，不似寻常男子般棱角分明，不过搭着他的星眉朗目，倒也并无半点柔弱女气，反而显得英气勃勃、俊美异常，长发不束、直垂腰间的风姿，更是给他平添了几分洒脱之气。
见李隆业一直盯着自己，男子便收回了搜索的目光，径直得看向李隆业。日光下，他的双目与常人无异，只是这对眸子像是吞噬了漫长的岁月，已经变得深邃幽暗，仿佛一口看不见底的黑井，引人不自觉地下陷。
“先生来府，可是有事？”
“并无。只是昨夜太过凶险，我很是担心郡王殿下是否已经平安到府，所以特来探望。”
“劳先生记挂了，昨晚多亏了先生，本王才能得救。即便先生不来，本王也是要派人去寻先生以作答谢的。”
“举手之劳罢了。”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过，先生是怎么找到这来的？昨夜我好像并没有自报家门。”李隆业问他。
“在下自有办法。”男子笑笑说道。
见他不愿详述，李隆业不好再追问。与昨夜相较，此人今日的言谈举止显得甚是温文尔雅，但李隆业却总觉得隐约有些不安。
“既然您无恙，那我就告辞了。”说罢，男子转身就要离开。
果然是冲着小怪鸟来的吧？见它不在，就急着走了吗？李隆业暗自揣测。
“先生留步！”李隆业快步走到男子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隆业本意只是想为小怪鸟的逃跑多争取一些时间，但再次对上男子眼睛时，他竟有些害怕了。男子表情并不凶恶，甚至带着笑意，可就是这种意味不明的笑，让李隆业联想起昨夜他看自己时，眼里泛出的蓝色幽光。他不禁又想到小怪鸟临走前说的，这个人很危险。
不过，此时的李隆业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拦竟成为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以至于多年以后，他每每回想起这天，总要忍不住地去思索，如果当时没有上前这一步，那他的人生会不会完全不同？
与李隆业的紧张不同，男子反而十分的平静，他低下头看向忐忑不安的李隆业，淡淡地问道：“郡王殿下，可是还有吩咐？”
“先生上座，本王还有些事情想请教先生。”
短暂的情绪起伏过后，李隆业很快恢复了冷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邀男子坐下细谈，随后又高声吩咐门外下人送上茶水点心。男子并未推辞，大方入座，一边吃着侍女奉上的茶水，一边等待着李隆业开口。
“先生，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男子拖着长腔，用说书先生般抑扬顿挫的语调，慢悠悠地讲了起来，这幅不急不忙的样子让李隆业心生疑惑。
“郡王殿下，您相信有妖怪吗？”
“我昨天已经见到了。”李隆业苦笑。
“严格来说，您昨天见到的是魔化后的灵兽。”
“灵兽？”
男子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世间上存在着一些异兽，因天生具有灵力而被称作灵兽。您昨夜遇见的虫渠正是其中一种。”
“人也会有灵力吗？”
“会，但是极为罕见。不过，方士们可以通过修习获得类似的法力。”
“魔化的灵兽是指？”
“一般情况下，灵兽都生活在深山中，几乎不会与人接触，但是在一些极特殊的情况下，它们会因受内心或是外界的干扰而魔化。魔化后的灵兽会渐渐丧失自我意志，变得凶残嗜血，它们往往会跑出山林，肆意攻击周围的村子的村民。完全魔化后的灵兽是没有办法恢复的，阻止它们的唯一方法只能是把它们杀死，但是它们死后有时还会释放出一些怨气，如果这些怨气得不到及时的处理，那么其他灵兽或是人类也会因为被怨气感染而开始魔化。这与人们印象中的妖怪是相似的，因此人们通常把这些具有特殊灵力的生物统统当作妖怪。”
“那真正的妖怪又是什么？”
“郡王殿下，您可知道普罗街为何叫做'阴阳街'？”
“不是因为街道两侧一冷一热吗？”李隆业奇怪男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只是表象，”男子摇头，“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条街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线，是黄泉口所在之地。”
“这不可能吧！”李隆业觉得不可思议，“它没荒废前还是条商街，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怎么会是黄泉口呢？”
“王爷是不是觉得通向往生的黄泉口，应该在隐秘的、无人可以接近的地方？其实恰恰相反，‘人’也是黄泉封印的一部分。”
“此话怎讲？”
“黄泉属阴，至阴之处需以至阳之物中和，所以黄泉口要借助人的‘阳气’来遏制‘阴气’的滋长。”
“不过，这和我们要说的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妖正是通过黄泉口，从阴界来到了阳界的。它们比大多数的灵兽更为强大，甚至可以操控灵兽魔化为自己所用，而且最可怕的是它们痛恨人类。”
“为什么？”
“这要从上古时期说起，数千年前的阳界大地上妖族横行，弱小的人类经常要被妖族当作食物，后来我们的先祖初代人皇率领族人奋起反击，并最终打败了它们。人皇通过阴阳之门，将所有的妖族都驱逐进了阴界，妖王临走前起誓一定会带着妖族回来报复。为了不让妖王的誓言成真，人皇带着其他精通法术的族人一起封印了天地间的四座阴阳之门，又以自身的法力的为代价，与四象达成协议，让四象分别镇守一方大门。”
“阴阳两界在那个时候就彻底分开了？”
“并没有。如果彻底阻断了阴阳两界的连接，那么阳界的幽魂将会无处可去，阴界的新魂也不能再次转世投生，这样阴阳两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因此人皇在进行封印时，留下了一条仅供魂魄出入的通道，也就是刚才我们提到的黄泉口。不过，人皇在黄泉口布设了特殊的法阵，这个法阵可以确保只有生灵的魂魄才能进出黄泉。”
“既然如此，那么妖又是怎样来到阳界的呢？”
“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附身在返往阳界的新魂上。但这样做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一般小妖如果强行附身魂魄，那么不待进入黄泉口就会因妖力耗尽而亡。即使是能成功附身的妖，穿过黄泉口的概率也只是万中有一，而且黄泉口法阵刻在它们身上的印记，会逐渐削弱的它们的意志和妖力，使得它们最终枯竭致死。”
“这么说来，妖是几乎不可能在人间存在的？”
“原本确是如此，但昨天袭击你的虫渠却像是被妖操纵的。”
“此话怎讲？”
“虫渠是灵兽中的阴邪之物，攻击人或其他灵兽本不稀奇。但奇怪的是，昨夜的虫渠并没有丧失神智，却表现出了魔化的样子，据我所知，只有被妖控制的灵兽才会出现这种状态。”
“你是说有妖来到了阳界？”
“极有可能。黄泉法阵积年累月经受幽魂阴气的侵蚀，法术效力会逐渐削弱，因此每隔百年就需要的加固一次。但是，一年前法阵却出现了裂痕。”
“一年前？可是‘阴阳街’是五年多以前开始的闹‘鬼’。”
“恐怕那时并不是妖怪作祟，是有人故意要让那里荒废，为的就是方便破坏法阵。”
“为什么要这样做？”
“看来有人是想要释放妖族，让它们重新回到阳界。”
“如果妖族真的回到了阳界，那会怎么样？”
“生灵涂炭。”
简单四字让李隆业浑身一颤，起初的交谈不过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并没有想到男子后来讲到的内容竟是如此令人震惊。他以为昨夜那仅能出现在奇闻怪谈里的遭遇，已经十分不可思议了，没想到男子的话更是颠覆了他对现世以往的认知，他意识到或许自己看到的世界，只是牡丹生在地上的花叶，巨大而粗壮地根茎还盘根错节地隐藏在泥土之下。
“哎呀，我说得太多了，让您受惊了。”李隆业的神情似乎令男子有些歉意，“肃清魔物、守护太平不是您这样的王爷该操心的事情，这是我们修术之人应尽的责任。不过，现在的司天台未免也太懈怠了吧！”说到这，男子露出些许鄙夷之色。
司天台？在李隆业印象中，司天台的主要作用不过是占星卜运罢了，但现在看来这个机构似乎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先生，可是与司天台有渊源？”
“哈哈哈哈，在下不过是个知道的略多些的寻常方士罢了，怎么会与朝廷官员有关？”男子大笑，“时候不早了，在下也该告辞了。”
李隆业不再阻拦，一番客套后，他吩咐下人礼送男子出府。临出殿门前，男子突然回头说道：“对了，郡王殿下，您知道垂钓的关键是什么吗？”
“什么？”
不待李隆业反应过来，男子已经走出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