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罢一卷金刚经,柳清疏让素挽斟上一壶清茶,独自坐在藤条圈椅上思考。
按照上辈子的见闻,不出所料此时楚宸御应该已经打扮好,准备在后山桃林给自己演一出“少年英雄桃林舞剑”的好戏了。想想那时傻傻的自己还真以为是偶遇,还为楚宸御矫揉造作的所谓“英姿”而动心,真是不堪回首。
不知道这辈子自己放了柳芜月和楚宸御鸽子,他俩现在会不会在气急败坏互相指责呢?
柳清疏心下暗笑,笑罢却有些寂寥——一切的事情都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在发展,自己应该因为能洞察先机而开心,但……楚宸御毕竟是个皇子,就算他生母低微不受宠,自己作为一个区区丞相嫡女,却是很难撼动他的位子。若真有兵戎相见那一日,皇家的人为着脸面也会被迫与自己为敌。
柳清疏轻轻呷了一口茶,默默思考着这个严重的问题。毕竟老天让自己重活一遭,那就不能浪费了这些时日,一定要报仇雪恨。柳芜月和二姨娘柳芜云之流,都是家里的矛盾,哪怕要废上不少心机,自己也有把握可以送她们下地狱,关键是楚宸御……
想到上辈子楚宸御登基后民不聊生的样子,柳清疏突然又有些不安,也许上苍让她重生,并不只是为了她可以报仇雪恨,也是为了让她为楚宸御流离失所的百姓赎罪。那么自己,也许可以努力扶持另外一位皇子登上龙椅?
想到这里,柳清疏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楚宸宁凝重的脸,站在自己腐烂的尸体前,她真真切切的看出楚宸宁眼里的痛惜,虽然……
“小……”柳清疏正在想着,突然屏风后传来素挽的声音,只呼喊了一声就立刻断掉了,竟像是被人生生掐住了脖子一般突兀。柳清疏心知不好,却更担心素挽的安危,连忙从自己袖笼里取出一根锋利的簪子捏在手心,从屏风的另一侧想转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映入柳清疏眼帘的是一个身着鹅黄色短襟的少年,浑身浴血的站在屏风后面,一手捂住素挽的嘴,一手颤颤巍巍的捏着一把尖刀正比在素挽脖子上。
柳清疏看了一眼窗框破裂的后窗,心知此少年多半是从后窗翻进来的,后窗隔一堵墙便是后山,只是离那桃林略有距离。
看柳清疏过来,素挽明显更激动,挣扎着想要脱出少年的控制。少年也明显瑟缩了一下,却满脸恶狠狠的虚弱道:“不……不许出声!”
一听少年的声音,柳清疏立刻发现了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强撑着在挟持素挽,心下稍安,于是她马上将手上的簪子藏好,努力带着和善的笑容轻声道:“这位……小公子,我保证不会喊叫,你先将我的侍女放开,刀剑无眼,千万不要伤了她。”
“你……你当我……我傻吗,我一放……”少年有些激动,却突然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黑血,尽数喷在素挽的衣襟上。柳清疏一看就急了,少年明显是中毒了,不知这毒究竟有多凶猛,可此时这毒沾上了素挽,怕素挽也会身体有恙。
柳清疏忙道:“这位小公子,你明显有中毒的迹象,我是丞相府的医女,我可以为你医治,还请放开我的侍女,不然你怕是也会不好。”
少年心里自然是知道自己中毒了,此时也只是勉力支撑,听得医女两个字,下意识有些放松,眼前却忽然一黑,终是晕了过去。
见那少年晕过去,素挽立刻又惊又怕的挣脱了他,双眼含泪正欲开口,柳清疏已经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诊脉,见素挽还未中毒,柳清疏后怕的吸了一口凉气,当机立断道:“你立刻去换身衣服,再将这件衣服烧了。”
素挽刚才听到自己小姐说中毒的事,也知道此事严重,但她实在不放心柳清疏和这样一个一看就很危险的少年单独相处,诺诺的不肯走。柳清疏见状也知她是担心自己,于是轻拍她的手,然后摸着自己的耳垂道:“快去吧,不用担心,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而且她中毒颇深,就算再醒来也做不了什么的。”
素挽先是一惊,旋即下意识的去看那“少年”的耳垂,果然看到两个小小的耳洞,这才心下稍安,就听了柳清疏的安排。
柳清疏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不,现在应该是少女了,有些犯难。她知道柳芜月见自己没有按时赴约,一定会很快回来兴师问罪,如果被她发现了这个少女,必会引起一番不必要的波折。但是想到这个少女刚才只是用刀背抵着素挽,明显没有恶意,只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医者仁心,柳清疏实在很难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
想到这里柳清疏不再犹豫,她立刻上前检查少女的伤口,只见少女的左臂上有一记极狠的刀伤,深可见骨,其余小臂和肩背处略有些破口却不严重,看来致命伤便是左臂处无疑。
但与少女为敌之人显是下了死手,每一道伤口处都泛着幽幽的蓝光,一看就是砍伤她的兵器上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却不知少女为何能撑到此时才晕过去。
柳清疏将少女搬到自己的床榻上,帮她最严重的伤口止了血,然后将素挽之前拿出来的百年人参切了些根须,放在少女嘴里帮她吊命,最后轻轻用指节大小的白瓷小瓶装了些毒血,准备仔细查验是什么毒。
素挽急急的处理好自己的衣服,连忙回来了,柳清疏唤她紧闭门窗,然后严肃的道:“素挽,今日之事,万不可向旁人提起。”
素挽自然知道轻重,连连点头,柳清疏接着又说:“你赶紧寻些备用的被子,跟我一起将这位姑娘放去屏风后面,再将屋子收拾好。”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弄好了一切,这时素挽忍不住有些庆幸她们的屋子小了,却见柳清疏在这当口从后墙侧门出去在泥地里狠狠的踩了两脚,弄脏了脚上的浅绛色绣鞋。素挽十分不解,正欲开口询问,但柳清疏几乎是刚回屋,敲门声就应声而响。
果然门口站在柳芜月,她不复之前的言笑晏晏,虽然脸上依然挂着些笑容,但就连素挽也能看出她此时很是生气,她有些声音尖利的开口了:“大姐姐不是说好要来后山桃林的吗,为何我在那边苦等一个多时辰却不见人?”
柳清疏立刻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她抬手用袖子掩着口奇道:“原来二妹妹有去吗?可是我在桃林转了许久,却没有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有事耽搁了……这刚带着素挽回屋,你便来了。”
柳芜月将信将疑的看着一脸惊奇的柳清疏,她一直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这个整天只会死读医术的嫡姐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料想她也不敢欺瞒自己,而且……柳芜月状似不经意的低头扫过了柳清疏的鞋子,见上面确实沾着不少泥土,心里已经全信了。
只要去了就好办了,柳芜月心里愤愤楚宸御不加分说就误会自己,但脸上马上换上一副真切些的笑容,问柳清疏道:“那……你可有在后山见到什么人?”
“见人?”柳清疏做出思考的样子,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半晌才回答,“除了寺里的僧人,我未曾见得任何人。”
“这怎么可能?!”柳芜月没有控制住自己惊呼出声,却见柳清疏和素挽都疑惑的看着自己,她立刻控制住表情,笑道:“这……只是我在后山仿佛看到一个英武的公子,就以为姐姐也见着了此人,所以一时之间有些奇怪罢了。”
居然没看见?柳芜月心里十分难以置信,但看柳清疏的反应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心下暗想大概是六皇子和柳清疏注定无缘,所以在同一片桃林里都未曾相遇。想到这里柳芜月不禁有些高兴,脸上就带出了些表情。
冷眼看着柳芜月粉面含春的样子,柳清疏在心里冷笑,脸上却肃了神色:“二妹妹,不是姐姐说你,你如今也大了,跟这些公子要保持距离,免得坏了闺誉。”
柳芜月被柳清疏说中,脸色因羞愤而涨红,正欲分辨几句,却隐隐闻到空气中有些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柳清疏见她神色,知道她闻到了空气中的味道,稍稍有些紧张,果然柳芜月笑道:“姐姐说得是。但这里隐隐约约有些血腥味,不知姐姐可知从何而来?”
柳清疏心电急转的想着对策,却听旁边素挽已经急急出声:“不瞒二小姐,大小姐天葵忽至,奴婢没有收拾好,所以留了些味道……”
本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柳清疏一些把柄,却被素挽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柳芜月心下愠怒,于是有些冷声道:“姐姐,你这婢女也着实不中用了些,可需要妹妹帮你调教一二。”
上辈子柳芜月说要调教素挽的画面倏然浮现在柳清疏眼前,她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心,脸上却依然挂着温柔的笑:“这就不劳妹妹费心了。仆人中不中用不要紧,忠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