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来到山路上。
刚才的喊杀声已经没有了,马蹄声也向北远去了。张武纵马顺山路飞奔,没走多远,他感觉座下马似有躲闪之意,鼻子里也闻到了血腥味。
“就是这儿。”他拉住了缰绳。
黑暗的山路上,果然静静地躺着几具尸体。
老军头也跟了上来。他下了马,见张武俯身在查看地上的尸体。
“咱们来迟了一步。”老军头说着,也弯下了腰,看倒地的尸体。
“这个是官军。这个也是……”
老军头看了三个尸体,不见张武有动静,扭头一看,张武跪在一具尸体旁,一动不动。
老军头走到张武身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呼呼的喘息声,这声音让老军头听的心里发瘆。他蹲下来,看地上躺着的人,果然不是官军。
“是你二弟吗?”老军头问。
张武终于说话了:“是,是他,我二弟,是我二弟啊。”
老军头再看躺着的人,一张与众不同的面孔,惨白的吓人。
“张老哥,别发愣了。你这二弟是何许人也?”
“他就是镇山虎,是我们山寨的大寨主。”
“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到了这里?”
镇山虎直奔孙家庄而来,薄云遮了淡月,老马沿着山道前行,迎面遇上了一队人马。狭路相逢,镇山虎抖开大枪,当道而立,看来人都是官军的形影,没有孙成。他想回避,可是为时已晚。小胡子认准了镇山虎就是刚刚放走孙成的同谋,也不搭话,提刀相对。黑暗中,镇山虎并不害怕,他眼不能分明暗,耳却能听八方。混乱中,他只听周围的马蹄声乱,喊杀声狂。他不敢静待,提马挥刀,走起了回合。左拨右挡,抡砍劈扎,横冲直撞中,他躲过了几刀,拨开了几枪,也放倒了几个军兵,忽然,自己肋下一凉,他知道自己也中了一枪,他栽倒马下。小胡子又来补了一刀,催促继续追击,马队向北去了。
张武对老军头道:“我来投山,大寨主和段三儿,与我结义,我们成了三兄弟。大寨主待我们仁善,我长他两岁,可我一直尊他为大寨主,他也一直叫我大哥。他有胆有识,所以得了个镇山虎的绰号。”
“我明白了,原来大寨主的二弟是如此而来的。”老军头俯下身来,又看了看地上的镇山虎,忽然抬起头问道:“张老哥,大寨主勇武,这人却是个白面书生,你不是看花眼了吧?”
“我结义的兄弟,岂能看错?他就是个白脸儿,没错。”张武说的动情,带着哽咽道:“二弟啊二弟,当初我们盟誓,不求同生,也不求同死,只盘算着未来,能把山上的弟兄们都带出来,在外能糊弄生计,在家能孝老教子,现在三弟去了,你也去了,你们散手而去,我如何独生,按照当初的盟约,面对你们的老人,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娃,我可怎么向他们交代啊。”
老军头儿道:“原来你们结义,还有这话,果然叫人敬重。”
“我二弟也是个仁善的义士,自从我们兄弟三人在山上结义,他就替我们着想将来,想让大家投身官军,也好甩掉土匪的骂名,将来也好有个善终,没想到愿未遂而身先死,这该如何是好啊?”
张武纵情不止,老军头劝不住张武,看了看地上的几个死尸,说道:“我看了,余下有四个,都是官军兵士。看来咱镇山虎是独自一人来的,他是寡不敌众,真是好虎架不住群狼。”
“我二弟就好独来独往,我要是知道是他来了,来接应一把,怎么也不会是这等结果啊。哎!”
“你也别太上心了。”老军头道,“我说的意思是,咱们该把大寨主尸首埋了,也好让他灵魂安息,免得天亮了,官军再来打扰。”
“你说的对。”张武道,“二弟带领我们,行仁义之道,劫恶济贫,又从不杀生害命。现在他走了,不能让他没有归处。还有他身后之事。他也有老母,也有儿女。”说到这,张武向夜空中拜了三拜,喊道:“二弟,你放心,你惦着你老娘,你老娘就是我老娘,你爱你儿女,我会把你的儿女带出来,不是上山称匪,而是让他按照你的意愿,考取功名,做一个为百姓的好官,流芳百世,也光宗耀祖。”
孙成离开了孙家庄,上了山路。他心中对张武和老军头不放心,让片山赶了马车先走,自己等在南山路口处,静静地听村子里的动静,终于,村北传来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厮杀声。
山下的厮杀声虽然很远,但山里的寂静,把这声音托显得格外清晰。“一定是老军头和张武遭遇了官军。”孙成纵马提刀,要去救人,随同身边的秀山一把拉住了孙成的缰绳,将他拦住了。
“少将军,你不能下山,大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能让大家失望啊。”
孙成道:“他们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孙家,现在他们有难,我岂能不顾。”秀山紧紧拉住缰绳,轻声喊道:“他两个是吉是凶并无一定,趁着夜色,或许能逃脱,你不善夜行,又送上门去,听动静,官军也有二三十人,况且他们也不是普通的军兵,那都是朝廷得力的杀手,就是有你十个去了,不也是白搭吗?”
“这话也对,可是我不能背着个骂名啊。”
“那就我们一起去,要死一起死,我也不留骂名。”
“你去干什么?去了反而是累赘。叫我救他们还是护你?”孙成说到这,忽然觉得秀山是用话将自己,叹道:“哎!如此让我怎么做人啊。”
秀山知道孙成不是莽撞人,灵机一动,说道:“你不是还要进京向朝廷陈辩吗?现在出手,不管你杀了谁,都把你自己的后路给断绝了,不能犯上啊!”
孙成愣了一下,说道:“那也不能不管我这两个兄弟呀。”
道人觉得孙成口气缓和了,进一步说道:“你去了,少不得杀人,那就是罪孽。哪一个兵士没有老人和家小?我知道你有本事,可是有本事也不能用在这上啊。”
孙成听了秀山的话,只能苦苦地哀叹道:“是呀,我去杀谁?前边杀瓦剌兵,后边杀自己的兵,这这,哎!”
孙成把心一横,说了声“走”,便向已经走远了的马车追去。二人快马加鞭走了一程,却没有追上马车。二人越来越觉得奇怪,秀山拉住了缰绳,静静地听了听,山野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们好像走散了。马车不可能走这么快。”秀山道。
山道上忽然有马蹄疾驰的声音传来。
“有追兵。”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上了马,又往前跑去。
孙成说:“咱们的马蹄声,他们能听见。”
“跟来更好,”秀山说,“这样能免得你们一家人的危险。”
孙成边跑边问秀山:“刚才你看他们在哪?”
“他们是在咱们的西面,刚才的路上有岔路么?”
孙成应道:“有岔道也是进山里的,出不去。他们被堵在里面那就糟了。”
“别急。”秀山道,“他们这一出错,也许能逃过一劫。咱们现在只要故意让追兵听见,把追兵引过来就行。这些追兵不识山路,又没有月光,咱俩再走一段路程就隐遁起来,一定能躲过。”
孙成笑道:“转山是你的行当,你能比我有经验。就听你的。”
两个人故纵马蹄声,走过了一个山梁,这才隐入林中。追兵匆匆而过,马蹄声渐渐地消失了。
“只有两骑。”孙成道:“这不是追兵。天一亮,南去的山口,恐怕就要设关卡了。”
二人回头再找马车,天也亮了,马车却没了踪迹。两个人知道,一家人就是真的在山里,也是隐藏了起来,也不可能一眼就看见。如果走出了大山,往南去的山路只有一条。
二人知道,山道南北,不是有官军,就是有官府的人,如果出问题,只能是在出山的路口上。秀山此时也神疲力衰,掐开指头,怎么算也没有景象。自言自语道:“是不是他们走出大山了?”孙成也最担心如此,提马向出山的路口走去。
两个人顺着山路,继续前行,逢村庄必问,见官军即躲,在山口一小村外,远远看见几个官军正迎面走来。原来,村外是个三岔路口,有官府在此设卡,几个军兵堵在路口,盘查来往的行人。孙成高兴道:“看来马车没落在他们手上。”话音未落,一骑战马,由北而来,停在了路口处。
孙成一眼看去,脱口喊道:“孙捷。”
路口关卡处,孙捷下了马,与三个官兵打了招呼。三个军兵应话,正背向这边。孙成站起身,折了一丛白花往空中一扔,孙捷面向这边,果然看见了。
孙捷离开路口,来到了林中。
孙成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孙捷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孙泽让我来,一是看你们能否逃脱,我们在半路上也好接应。二是想让你说句话。”
“怎么回事?”
“咱那帮人不服那个宦官调遣,要弃关回乡。”
“什么,这可是大罪呀,你们因小失大。”孙成急得说不出话来。“这不行,看来我必须回大同。”
“什么?”孙捷说,“大家都要离开,你回去干什么。这不是送死去吗?”
秀山也说:“没有必要。而且还要寻找家人。”
孙捷一听,这才四下里看了一眼,“怎么回事,你们没有在一起,是走散了吗?”
“是,我们分先后离开的孙家村,走了一宿,找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老夫人他们。”
孙成说:“既然失去了踪迹,就让他们自己去吧。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回去安抚大家,我打扮了,不会暴露的。”
孙捷说:“那也不用回去,有几十个人要来找你,想跟着你走,一起闯天下。我和孙泽也是,所以让我先来找到你,我到了咱村上,知道你们走了,这才追到这儿来的。”
孙成说:“咱们那些人都讲义气,你们几十个一走,那些人也就散了。”
孙成突然话题一转,问起了乌日娜。孙捷说:“你也太心急了。这刚过去两天,哪能就有这么合适的机会把她送出去,不过这两天又要补修城墙,孙泽说有机会。”
秀山打断孙捷的话,对孙成说:“我看咱们有危险。孙捷能找到这,那些追兵也能打听到咱们的行踪。”
孙成说:“对!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要摆脱追兵,就该逆向往北,实在找不到马车,就直接去大同。”
秀山一听这话,知道孙成冒险也要去大同,只好拨马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