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在密林中踏过腐叶,越过荆棘,毫不迟疑的向前奔走,口中还在拼命的吹响小官人送给自己的春秋玉哨。
夜空静谧,哨声高亢嘹亮,仿佛利刃般刺破一切,直抵人心深处,
跑,跑得越快越好,跑得越远越好!
阿宁不断的喘着粗气,整个胸膛已如炉火熨烫一般,甚至鼻子,咽喉都已灼痛起来,每吸进一口气都似受刑般难过,仿佛再要往前的话,整个人就会如烈火般飞卷而起,燃烧殆尽。
但她还是执拗的向前奔走,只因她知晓,只要多走一步,多拖延一刻,死神就离他更远一些。
小官人,从来都是你保护阿宁,这一次,就让阿宁来保护你吧。
就这样用尽浑身的力气拼命跑着,仿佛永无止境,仿佛不知疲倦,仿佛要奔走到天涯尽处。
但终究,一切都有尽处。在玉皇山顶之巅,阿宁终于停了下来。
她已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就这样,衣袂飘飞的扑倒在地,几度挣扎,都无法起身。
片刻后,髻发凌乱的阿宁强撑着侧过身来,仰卧在地,胸口剧烈的起伏,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就在抬眼看到夜空的一瞬间,阿宁终于落下泪来。
此处,林木已经少了很多。一眼望去,天空中星宿稀落,银汉杳然,但一轮明月高挂天际,如明玉生辉,温柔如水,静默无语的洒落千里人间。
看着这纯净宁懿的月光,阿宁瞬间想起母亲温柔的眼神,心中悲恸难以自抑。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阿宁伸手捂住嘴,一时抽泣不已。
对不住了,娘亲,阿宁从此后,无法在您跟前尽孝了。
眼泪如珍珠般不停滴落,但片刻之后,阿宁还是果断的掏出怀中的烟花信令。
不能再等了,若是被悬刃婆婆循着踪迹找到小官人,那此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适才小官人话没说完,但那封密信,多半还在他手中,此时此刻,于公于私,都必须当机立断。
要尽快将那老妖婆引到此处!
砰砰数声大响之后,烟花信令扶摇直上,在天空先后爆出数朵华美异常的花朵,那深沉广阔的夜空上,流幻出世所罕见的美丽风华,绰约娇妍,哪怕最终那些花朵只能拖曳着光线,迅速沉入黑暗中,但仍旧让人不自禁的沉醉于其余韵之中,悠然神往。
多年以后,在辽远的星空下,当你仰望苍穹,看那星光缱绻,烟花漫天,只愿你还能想起我。
只愿你想起我时,记得的一切,全都是美好。
如此,便好。
没过多久,只听得一声冷笑,人影闪现,阿宁抬头看去,却正是月光下白发凌乱,形如鬼魅的悬刃婆婆。
阿宁却并不慌乱,当下只斜睨着悬刃婆婆,淡淡说道:“婆婆一大把年纪,何不早点上床安歇?何苦还跟我们年轻人一样,来这荒郊野外赏月放烟火呢?”
悬刃婆婆面带讥笑:“哼,这个时候还在逞口舌之利,真是胆大包天!赶紧告诉我那小畜生在哪里,否则,老身的小飞鹰擒拿手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宁将散乱的秀发往耳后一别,故作惊惶的说道:“好害怕啊,婆婆,你还是饶了小女子吧,求求你了,婆婆……”悬刃婆婆闻言冷笑不已,阿宁妙目流转,话锋一转,却笑嘻嘻说道:“婆婆,您为了端王鞠躬尽瘁,可谓一身忠骨,小女子感佩不已,特地献上一良策,以略表心中爱戴之情!您看,此处层峦叠翠,枕山面水,可谓前有照,后有靠。”
一边说着,阿宁不顾悬刃婆婆乌青面色,兀自指着附近山峦,喋喋说道:“您再看,这来龙深远,气贯隆盛,左右有山脉环护,前后有砂山屏卫,实可谓藏风养气的吉壤福地一块!婆婆你要是归葬于此,定是财、丁、贵、寿,无不遂心如愿,荫福子孙后世,代代享用不尽啊。”
悬刃婆婆几乎肺都要气炸了,但还是狞笑着说道:“小浪货真是不知死活,既如此,我就让你和那小子一同葬在此处,好好自在领受此处的好风水罢!”一边说着,已是运起功力,欺身上前。
阿宁故意激怒悬刃婆婆,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捏紧手中一个月牙状的精巧小弯刀,只待悬刃婆婆再靠近些,就一举祭出这最后的杀手锏。
这是姑姑传给她的防身暗器“霜雨飞花”,这月牙形的小弯刀使用不易,须经反复习练,才能以一定的力道和方向甩出,而一旦成功用出,这小弯刀会在空中诡异折向,杀敌于不意之中,端的是很难防范的顶尖暗器。
但这暗器对身手卓绝的悬刃婆婆有没有用,阿宁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无论如何,束手就擒断然不是她的处事作风!
洁白的月色下,阿宁的肌肤如寒冰一般,面色剔透晶莹,冷若雪霜。
眼看悬刃婆婆身形掠动,如鬼魅般飘飞而至,马上就来到眼前了,阿宁咬紧牙关,抬起手腕……
正在此时,一声断喝之后,刷的一声,一把长剑天外飞来,彷如长虹贯日,毫无痕迹的穿破夜色,挡在悬刃婆婆和阿宁之间。
阿宁和悬刃婆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同时看向来人。
一个身穿蓝衣劲装的男子,身姿挺拔,宽肩修腰,此际却是板着一张俊脸,手持长剑,面无表情的看着悬刃婆婆,连瞄都没瞄阿宁一眼。
阿宁略略皱眉,她立时记起,这个男子,在与小官人初相识的那间客栈中也曾出现过。一碟红烧牛肉,一碟素三鲜,连挟菜喝酒的动作都井然有序,一丝不苟,故而她对此人颇有印象。
此人行迹隐秘,来路可疑,尤其是此时此刻,突然现身,究竟意欲何为?
但她转念一想,却是好整以暇的放下衣袖,遮挡住手中暗器,面上现出浅浅笑意,准备袖手一旁,静观其变。
很显然,这名男子就是为了自己而来,否则何必出剑挡下悬刃婆婆。既如此,且先坐山观虎斗就是了,若是那男子胆敢不安好心,自己的霜雨飞花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悬刃婆婆没有轻举妄动,她自然是知道高低的。这个男子剑术已臻化境,仅以刚才那神藏煞没的天外一剑,就足以让他名噪天下,跻身武林前十,这样一个厉害人物,自己竟然看不出他的来历和行藏,委实是让人不由得暗自惊心。
悬刃婆婆狠狠的盯着这名持剑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知何方高人,所为何事?若是能卖老婆子一个交情,就此离去,日后老婆子必有回报!”
她一边说话,察言观色,一边暗下决心,这人在这关键时刻现身,定然是一路跟踪至此,狼子之心,昭然若揭。但无论如何,现下定要设法擒住这小妮子,逼问出那小官人下落,否则,哪怕外围的包围圈不断缩小,要想抓到他恐怕也是大费周章。若是当中有何变故,就只能落个鸡飞蛋打了。更何况,瞧这二人为了对方赴汤蹈火的样子,只要有这小蹄子在手里,还怕那小子不乖乖现身?
那男子仍是瘫着一张脸,淡漠说道:“她是我媳妇,你走开!”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
阿宁心中咚的一声大响,脸上忽青忽白,一时找不到个分明颜色。这…这都唱的是哪出戏啊?怎么平白无故倒跑出个相公来了?
等等,莫非他就是自己的未婚夫,此刻应该远在江南的谢观涛?阿宁想到此处,不由得紧紧盯住这蓝衣男子,疑惑的上下打量,心中频频打鼓。如此说来,似乎他现身搭救,也算是师出有名,但听说姓谢的只是个书生而已啊?
悬刃婆婆满面讥色的扫了一眼阿宁,随即蔑声说道:“你这小蹄子,还真是好手段啊,骚得锦衣卫的暗影统领五迷三道的,心甘情愿的为你出生入死,一转眼的功夫,就又勾住了一个,还真是浪得天花乱坠啊,真不晓得,待会儿还有几个姘头来为你救驾!”这话端的是诛心,若那男子果真是阿宁的相公,说不准听到这话,就会气血攻心,神意大乱,若是能将祸水直接引到阿宁身上去,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这都是下手的好时机!
但悬刃婆婆还是失望了,只因那如春水般清亮灵动的剑锋,过了那么久,仍是坚定的指着她,纹丝不动,稳定得仿佛亘古之前,就已天生地长于此一般。
那男子仍旧一霎不霎的盯着悬刃婆婆,此时闻言,只是略略皱眉,漠然说道:“我为了她,开罪了崆峒派的煮鹤老人,还花了五百两银子打了一整箱子的首饰给她,虽然她还没过门,但她的男人只能是我,否则,岂不是亏大了!”
阿宁听得这话,身形一晃,眼前一黑,原来,之前一路上装神弄鬼的,都是这个杀千刀的整的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