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启东嗐一声，不以为然。
“我还当什么呢，尽吓唬人！种地有什么好怕的？巴不得呢！”
“咱家就是地少，不然多卖把子力气，收成翻上一番，说不定就能吃饱肚子，还能卖粮换钱给妹妹买药。”
明月华也不澄清误会，继续逗他。
“我说的是，你们。不光是你，还有你妹妹，也要留在这里，说不定你爹娘也得帮我做事。”
明启东略一犹豫，跟她讨价还价。
“沈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看我们家连饭都吃不上，变着法子帮扶我们，给我们工做。”
“我很愿意帮您做事，我爹娘肯定也愿意。就是，就是能不能别叫我妹妹做事了？”
“她还小，身子也不好，做不了太多事，怕会惹您生气。”
明启东似是觉得自己要求过分，赶忙找补。
“不过妹妹的活计，我跟爹娘肯定都会帮忙做完，绝对不耽误您的事！我们家都不懒，干的多吃的少，您用我们干活肯定不亏的！不信你可以去村子里头打听。”
明芳南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细声细气保证：
“南丫儿也能干活，不怕累。”
“妹妹别说话。”
明启东一把捂住妹妹的嘴，朝明月华讨好地笑。
“公子！”
九红见小兄妹俩急得快哭了，赶紧帮忙求情。
九红才哭过一场，彻底明白自己之前行事有多么不妥，再不敢自作主张乱出头，最多帮忙敲敲边鼓。
小姐将她当妹妹待，教她养她信她，她可不能再恃宠而骄，给小姐添麻烦了。
眀广仁经事多，看得明白些，此时还能沉得住气，只在旁边慢悠悠喝茶看戏。
他是信这个未来侄女婿的。
毕竟沈公子急公好义，先前帮村子赶野兽，这次被他求上门，也二话不说救人。
眀广仁也拿了块鸡蛋糕慢慢吃。
香甜松软的点心舍得放油，特别好吃。
不愧是京城里来的贵人，吃穿用度没法比。
眼界跟做事的手腕也不一般。
眀广仁旁观者清，也瞧出点意思来。
沈公子看似在逗孩子，故意为难他们，可瞧着启东兄妹俩的反应，眀广仁欣慰之余，也不由得多想了些。
真金不怕火炼。
启东跟芳南面对天上掉下的馅饼，还有里头夹着的硌牙的石子，到底吃还是不吃，该怎么吃，应对得不错。
起码他是觉得很过得去，对这俩孩子的秉性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更喜爱两分，日后有事没事都会拉拔两把。
想必沈公子目的就是这个。
这人的心眼子怎的这般多？不愧是京里来的！
先前四丫头在村子里转一圈，这个沈公子明明跟着一同去了却过门不入，只怕也是为了明里暗里扫听他们明家的家风。
眀广仁一时想得远了，不由又想起弟妹赵氏像是被摁着头摁下手印的那张欠条，心里的明悟更深。
只怕那也是一重考验。
考验赵氏能不能做个叫人满意的亲娘。
眀广仁目光复杂地看了九红一眼，
这丫头明显是站在启东芳南一头，想帮忙求情。
跟之前在他们家的威风完全不一样。
眀广仁暗暗叹气，心里警醒。
弟妹可千万别做错事！其实四侄女她们要求的也不多，只要真心对四侄女好就行。
可赵氏那个糊涂的，以前一门心思宠着冰冰那个白眼狼，现在老二出事了，又一门心思扑在丈夫身上；
别说新回来的四侄女了，就连养在她身边的侄儿也还是一样粗心慢待！
回去得赶紧点点她。
再这么糊涂下去，亲闺女可不一定肯认她！左相府那边还没真放人呢。
眀广仁越嚼嘴里的点心越没味儿，甚至觉得有些发苦。
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些年，他对弟妹的性子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赵氏是个拎不清的，遇事又容易冲动，管不住嘴。
老二这次受伤早把她吓懵了，见天地哭天抹泪，围着老二打转，儿子都不管。
等老二腿治上了，她又担心起花费，成天念叨着银钱，愁眉苦脸的烦得人不行。
那张欠条不知道是不是这边故意的，非要记在赵氏头上，简直快要了她的命，弄得她一天到晚东拉西扯想法子还债，还说过上吊跳河一了百了的蠢话。
眀广仁心里头滋滋往外冒着凉气。
沈公子这一手，可以说是正正好打在了弟妹的七寸上，再没比这更狠的了。
怕就怕赵氏当真糊涂透顶，做出没法补救的蠢事来，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她可是时常念叨四丫头没良心，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不顾念亲恩的话！
眀广仁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坐了钉子，恨不得立马跑回医馆，骂醒那个没什么坏心，却不会办事的蠢弟妹！
“明大爷，您可是内急？”
九红不见外地问。
他的煎熬实在表现得太明显，叫人不注意都不行。
“啊是，我出去上茅房。”
眀广仁刚才灌了一肚子茶水，也确实有些发涨。
能出去外头避避也好，这个沈公子他是半分不敢小看的了。
“您跟我来。”
九红善意笑笑，带他出了书房，朝院子角落一指。
“穿过那个月亮门，您随便找人打听下就行。”
眀广仁谢过两句匆匆过去。
管家趁机喊住九红。
“公子可忙完了？什么时候摆饭？”
九红忙进去回禀，明月华叫再等等。
“你看见了，我并不缺做事的。”
明月华神色淡然，朝外头瞥一眼，示意明启东。
明启东突地紧张起来，总觉得眼前这人像是突然换了个人，那句四堂姐夫怎么都叫不出口。
九红见公子神色收敛，也不敢造次，屏气凝神守在门口。
日光明晃晃地自窗子投进来，照得明月华额头碧玺石耀耀生辉，如同仙人降世。
“只要有银子，我能随便雇佣大把做事的人，做得未必比你们差。”
她睨着明启东紧绷的小脸，淡而缓地问：
“那么问题来了，你能给我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我非要用你不可的理由？”
九红手心掐着一把冷汗。
公子这话问得太刁钻了，这哪是一个孩子能答上来的？
她提着心，不停给明启东使眼色，想提醒他机灵点，赶紧服软好好央求公子两声，公子心软，必定会高抬轻放，不再继续为难。
房间里一时间寂静无比，只有明月华悠然品茶的细微声响。
“哥哥？”
芳南害怕地揪紧哥哥衣裳，小小声喊他。
明启东下意识轻拍她两下，思索的目光却一直不闪不避地看着眼前的贵人。
这是贵人，更是恩人。
倏地，他咧开嘴，无所顾忌地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丑笑。
“公子不必考我了。只要公子瞧得起我，叫我做什么都行！不会我就学，白天黑夜地学，学到会为止，肯定能帮上您的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