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不大，前后三进，也没有假山流泉花园回廊点缀，显得仓促而寒酸，倒是打扫得干净。
院子里地面也夯实平整，房檐下放着几口大水缸，不知道是养的鱼，还是备着走水救火。
夜色深沉，各屋里燃起灯火，院子里挂着大红的灯笼，灯笼上硕大的沈字龙飞凤舞，院子角落里还堆着燃放的鞭炮碎屑，硝烟味在空中久久未散。
慕长离打眼一扫，便将这宅院看了个大概，眉梢便扬了扬。
以这人的风雅，他以为新宅该更精致些。
即便是乡下交通不便，有钱也难买到上佳花木，石料木料总归有吧？
堆一座假山，雕一面屏风，立两座石狮子，盖一座回廊，起一处凉亭，又能费多少工夫？
这寒酸简朴的，倒像是个临时落脚地，也太不讲究了些。
慕长离腹诽两句，到底还记着自家骅骝与严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应该早跟那白马胭脂私会上了，便也安下心来。
“你这院子倒是疏朗敞阔，颇有古朴之风。”
慕长离说了句吉祥话，绷着一张俊脸，也瞧不出是讽刺还是赞许。
“大人也这般觉得？”
明月华如遇知己，绽开大大笑脸，摇头晃脑自夸。
“乡下别的好处先且不说，地儿大那是肯定的！京城虽繁华，但人多屋贵，往往便住得逼仄，确实没有乡下爽气。”
只要不谈科举要功课的事儿，还是能做一时半刻的泛泛之交的！
“大人若是得暇，不妨在下处略作盘桓，偷得浮生半日闲，在下颇有几件玩意儿想请大人掌眼。”
这油滑小子也学会贿赂送礼的那一套了？不会思他如渴，又给他绘了画像罢？
慕长离站定，偏头看他，欲言又止。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他居然觉得，换成看这小家伙竟也合适。
“咳。”慕长离不自在地移开眼。
他怎会忽视这人对他的一腔绮思渴慕？
他本不该时常在这人面前晃悠的，平白招惹相思。
都怪骅骝。
果然是春天到了么？
“你该以学业为重。”
明月华又得到一句说教，暗暗翻个白眼，脸上仍旧笑嘻嘻的。
“大人教诲的是。不过您还是先来瞧一眼吧，好歹我也花费了大半月的心血，对您肯定有用。”
明月华不再跟他磨叽，当先大步去了西厢处，回头冲他灿烂一笑，手在墙壁上连按几下，露出半人高的一处矮洞。
她矮身进入，旋即拎着两支白翎弩箭出来，将机关恢复原样。
“你懂机关术？”
慕长离凤眸眯起，危险地审视眼前这光风霁月般的少年。
这也不是一般人该懂的！
“略懂皮毛，不值一提。大人请看这箭，可觉出有何不同？”
明月华循循善诱，完全没想到，她再次引起了锦衣卫大大的怀疑。
不过即便想到了她也不会在意。
她可是主动要求向组织靠拢的，大大的良民！
“这木箭连箭镞都无，也就适合三岁稚童游戏之用。”
慕长离掂量手里轻飘飘的全木制箭支，直言不讳。
明月华笑笑，掏出一个密封的油纸包小心翼翼打开，拿过一支平平无奇的木箭小心涂抹箭头，提起旁边一架小巧的手弩，装好弩箭，对准对面墙壁立着的稻草靶子，按动机簧射出。
咻地一声响，那飞射的箭头拖着火尾，将射中的稻草靶子瞬间点燃！
慕长离凤眸瞬间睁大，眼尾泪痣隐约跳动，如同宝石流光溢彩。
“这是何故？！”
明月华取过盛水的小桶，将烧到一半的靶子浇灭，打开窗户透气。
凉风吹来，带动悬挂的木质风铃，敲打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是我献与大人的头一件利器。说穿了不值一提，只这磷粉的提取有些麻烦。”
明月华没卖关子，又拿出那个油纸包递过去。
慕长离看着里头为数不多的棕色药粉，剑眉微挑。
“这磷粉怎的便能无风自燃？”
明月华叹笑。
“世间神奇之事，十有八九有其道理，只是暂且不为人知罢了。”
“比如那扩音器，还有那时隐时现的血手印，那升腾的白雾沸腾的油锅，皆是如此。”
明月华见他兀自拧眉，忙笑着解释。
“那些当真是些戏法，与这磷粉自燃颇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比如那血手印，便是兑了药水相互作用起的变色反应。”
“而那下油锅则更简单。先在锅底盛放半锅醋，上面倒一层油。油比醋轻，不会沉底，分层明显。”
“加热后醋又比油先滚沸，水花气泡自下咕嘟冒出，便像是油锅烧开了一般；其实油还不太热，不烫人。”
明月华简单解释，又指着这磷粉。
“这磷粉有个特性，剧烈摩擦便可自燃，我这火箭便是用的这个法子。”
她遗憾地叹口气。
“本来我是想着用这磷粉试着做更方便实用的发烛，可惜。”
发烛便是大越所用的原始版火柴，大致原理就是削松木为小片，其薄如纸，熔硫磺涂木片顶端分许，明为发烛。【1】
火镰与火折子则是另外的点火方式，同样不很方便。
明月华想做火柴，可惜技术条件暂时达不到，光是提取无毒的红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先说说这磷粉吧。”
她又将扯远的话题拉回来。
“这磷粉提取不易，使用倒也简单。常温下一般无毒，不会自燃爆炸，但也要注意不要直接与皮肤接触，尽量避免明火、摩擦与剧烈撞击。”
她又递过一张纸。
“这是我记录的提取磷粉之法，请大人代为转交朝廷，为保卫大越家国贡献一份力量吧。”
慕长离珍而重之地接过那张方子，打眼一瞧，面色颇多古怪。
明月华只当不知。
她租下这大青山，便着手建造石灰窑。
为求保险起见，她尽其所能地制作了几套隔离衣，全副武装地给窑工装备上，不到一刻钟便轮班换人烧窑。
饶是如此小心，还是有人有了轻微的中毒迹象。
好在她准备充足，迅速将人抬出来后，立刻进行催吐洗浴用药，将症状控制住，没有造成更严重的伤害，那窑也就封了。
经由她反复实验观察，最终确定，这山里含有少量的磷矿。
因这里的磷矿石含量不高，颜色与石灰石相近，这才容易混淆。
但经过高温煅烧，磷矿石生成磷蒸汽，再遇冷就凝结成蜡制黄磷。
黄磷再隔绝空气高温加热，便生成常温下稳定无害的红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