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腰间别着弯刀的小姑娘从草丛里钻出来,而后是另外一个与她服饰相近的少年。
但席延感觉到的不止如此,他抬眼看了看某棵树,语气淡淡:“不如树上那位前辈也一起下来吧。”
无人答应。但一个银发满头的老妪轻飘飘地从树梢飞下,落在地上。
席延并不在意她刻意的施压,而是很自然地撇过头问顾雁生:“师父想怎么办呢?”
“留下吧。”顾雁生倒没什么意见,她个人对苗疆的感官还是很不错的。因着很久以前,她也曾有个苗疆的小友。
安曼眨眨眼,在席延旁边寻了个地方坐下。因着烤鱼的缘故,席延和顾雁生是对着坐的,所以安曼也是直面顾雁生的。
“不知道这位姐姐芳名何许?”话里尽是小姑娘家的天真纯粹。
“顾雁生。”顾雁生并不介意回答小姑娘这个问题:“你呢?”
“安曼!”小姑娘眉眼弯弯,像初生的月牙儿:“这是我哥哥,安达。”
被她拉过来挨着坐的少年含笑点头,拱手作礼。
“话说起来,雁生姐姐和我家一位长辈的名字一模一样呢!”
“哦,是吗。”那大概就是她了。
席延听着一老一少在那边说话,杂七杂八地,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等了会儿,总算把鱼给等熟了。
安曼很懂礼,等顾雁生和席延每人拿了自己的份,才询问她和其他两人是否也能有一条烤鱼。
席延没什么刁难地同意了。
吃完就该继续行路了。但顾雁生不想走,于是决定再等会儿。
安曼三人似乎有事要忙,很歉意地表示自己以后会报答这顿烤鱼之恩,然后挥一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
“师父认识他们?”收拾餐后垃圾时,席延突然想起来问。
“一位故人的后辈。”顾雁生喟叹一声:“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让她的族人再进入中原。”
“师父可愿同我讲讲这位故人的故事?”
“真要细说,还挺长的。算了,简单点,边走边说吧。”顾雁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上沾染的草芥:“就从我遇见她开始讲吧。”
顾雁生能认识曼娜是个意外。
那时候她去苗疆游历,路上遇到有人打斗,各种毒药不要命地撒。
顾雁生不怕毒,但她武功不大行,没跑赢,然后就被当战利品拖走了。
拖走她的人就是曼娜。
这个异族的小姑娘看着床上那个和她长相完全不同的顾雁生,歪着头问她那年岁已然不小了的祖父。
“为什么这人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呢?”
“因为她是汉人。”老巫祝用一种很晦涩的语调这样给她解释:“汉人和我们不一样的。”
“为什么汉人和我们不一样呢?”
“因为生长的环境不同。”这话不是老巫祝说的,说话的人是顾雁生。
“你能听见我们说话?”曼娜很高兴。
“可以的。”顾雁生换了一口流利的苗疆话:“很久不见,乌木托。”
老巫祝沉默片刻,也道一声好久不见。他让曼娜先出去,自己和顾雁生说了一会儿话。
等曼娜再进去的时候,那位老巫祝已经取下他戴了一生的面具,露出那张不曾被岁月腐蚀的容颜。
“祖父睡着了吗?”
“不,他是去见巫神了。”顾雁生蹲下身和小姑娘平视:“我以后代你阿爷照顾你,可行?”
那之后,曼娜就跟着顾雁生了。曼娜的母亲,那位统御苗疆的圣主也没有意见。
很多年后,曼娜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大姑娘。她的骄傲她的美,让苗疆的男儿们趋之若鹜。
顾雁生于是觉得,自己苗疆的这一趟旅程,大概也该结束了。
她在一个月后提出辞行。已经是圣女的曼娜在她门前站了整一天,谁来劝也不听。
顾雁生是从圣主那儿回来的,老远就看见曼娜。她也看见顾雁生,一下子就哭了。
她说让顾雁生等她,她会去中原找她。
她说苗疆的女儿不会食言。
她还说,等她成婚,要顾雁生一定要去。
她最后说,她舍不得顾雁生。
然而再舍不得,顾雁生也还是得走了。
走之前,顾雁生给了她一枚玉佩,要她拿着玉佩去西城寻一人,那人会护她平安。
后来曼娜的确是去了,但没遇见顾雁生想让她遇见的人。
“那个人想要苗疆的圣药去救他心上人,可苗疆的圣药早就被我取走了。”
那人寻不到,便要剜心剔骨,直接截断曼娜的命数,再尽数移到他喜欢的人身上。
曼娜自然是不肯的。
她拼了命地逃出来,兜兜转转,还是遇见了当时顾雁生那徒弟。
“我那徒弟也是个狠的,直接就打上人家门庭去。理是得了,亏也没少吃。”顾雁生说着就来气:“回来他还给我嘚瑟,就不知道当年教他读的那些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席延想了想自己那位不知名师兄顶着一张满是淤青的脸嘚瑟的样子……算了,这种人还是逐出师门的好。
有损声誉。
“不过总算,后来他又一一把场子找了回来,这面子算是全了。就是曼娜,她后来过来见我,我是真挺可惜的。”
顾雁生曾问过曼娜,为何会喜欢那个人。
当时曼娜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他会笑得很温柔很好看,
他会唱很好听的歌
他会写很漂亮的字
还会编很好看的花环……”
这些足够喜欢一个人了吗?大概是足够了。
顾雁生记得曼娜当时的表情,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温柔的。
这个在大漠里长大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人教她如何温柔。她的祖父没有,母亲没有,顾雁生……也没有。
她是自己知道的,所以更深刻明白。
她最后还是回去了生养她的大漠,继承了她母亲的位置,在那里找了一个族里的儿郎。
成婚那天顾雁生去了,曼娜敬了她三杯酒。
“先生,再见。”
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