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苏小竹一直冰冷的脸上，终于爬上了一抹笑容。
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源清，就像透过他看见了当初的玄法。
那段记忆里，阿瑶最美好的时光就是遇见他。
思绪再次回到了过去。
晨起，柔风细语。
阿瑶蜷着身子，害怕的躲在屋里。
玄法正在抄写经文，唤阿瑶过来。
阿瑶拨浪鼓一样摇着头。
“屋里又没有水，你怕什么？”玄法好奇的问。
“我只有这一个模样了，当然要小心。”阿瑶怯怯的回答。
“你是说，那幅画？”
阿瑶点点头。
“你又不给我化新的面容，要是不注意，这幅画脏了，破了，湿了，花了。我便没有脸了。”到时候玄法看见她的样子就会被她吓着的。
“为什么不用本来面目呢？”
阿瑶又一个劲的摇头。
“我这屋子里，本不该有女子和女子的画像，如今你在，倒是破了我许多规矩。罢了，既然已经决定渡你，那便为你画一画模样，也无妨。”
阿瑶一听玄法要为自己画新的面容，两眼瞬间放光。忘了先前自己的小心，很快走到了玄法面前。乖乖站着，等着他画。
玄法取了新的宣纸平铺与桌案上。清点水墨，落笔流畅。
等待玄法画完，阿瑶大着眼，满怀期待的凑过来看。
她很想知道，玄法给她画了一张什么样的脸，什么样的服饰打扮。
“怎么还是这张脸啊？”阿瑶看见那画上还是她现在的模样，有些好奇。他不给她画其他的样子吗？
“你不喜欢？”
“喜欢，只是……”她当初就是因为喜欢这张脸所以才留在人间，留在王辰身边的。这张脸，她当然喜欢。只是，阿瑶心里突然感触，再喜欢也不是她的，她没有脸，一纸白卷沾不上墨水，注定不会有自己的面容。
“见得习惯了，想到你就想到了这张脸。”
阿瑶心下缓了缓，她还是想试试玄法为她画的新的模样，不对，是新的衣物妆容。
玄法的画上，那女子淡妆慈面盘龙髻，衣玦飘飘绣带轻。祥云绕身护，姿态飞天舞。
虽脱出凡尘，却眼怜众生。
阿瑶观了全画，感叹一声:“好美！”
“在画上就如此美丽，我都不忍心穿了。”
“观音男身女像，也倒合适了你，便参照观音的衣裙改了改画给你。你成了仙，大概也是这个模样。”
“真的吗？”阿瑶满心欢喜的看着画上的女子，下定了决心，她要成仙！
她将那幅画好好的收了起来。想自己变成仙时，真真实实用这副面貌站在玄法面前。听玄法夸赞她。
“我决定了，我要成仙。”
玄法点头微笑。
带阿瑶回来的时候玄法就告诉了阿瑶她其实不是妖。是世间罕有的灵，灵是没有定族的，只要她愿意走正道，再稍稍修行，可以跳过渡劫，直接化仙，或成佛。而且比经过渡劫飞升的仙佛更加强大。
“为什么呢？”阿瑶问过他。
玄法回答:“灵，本身就是天地之宝，是天地最纯净的精气，养护的生命。”
上古就有神言:遇灵，需护之，引其正路，成正果而造福世间。”
反之，以邪魔之心污染，灵堕妖成魔，天地浩劫将至。
玄法那时就问她，想不想成仙。
阿瑶只是愣愣的看着玄法。
“为什么要成仙呢？做人不可以吗？”
如今听到阿瑶想成仙的决定，玄法很是欣慰。
为此，玄法特地安排了阿瑶修仙的课程。
“读书！识字！明理！”
没错，玄法没有在开玩笑。
他很正经的教着阿瑶，而阿瑶也学的十分认真。
这一日，玄法从外面刚刚回来，阿瑶就拉过他，迫不及待的请教他。
“这个爱屋及乌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喜欢这个屋子，所以，所有的屋子我都喜欢。”
玄法很想敲敲她的榆木脑袋，但是忍住了。
“爱屋及乌说的是，你喜欢一个人，连带着也喜欢他喜欢的人或物。”
阿瑶听得似懂非懂。转头问玄法:“那你喜欢什么？”
“这座城，这城中人，一花一草，一树一叶，我都喜欢。”
“该如何喜欢呢？”
“喜欢，就要努力去守护。就像喜欢一朵花，不是折下它，而是养护它，让它自由的开放。”
原来这些就是玄法喜欢的东西。
阿瑶暗暗记下，以后她也要喜欢这座城，这城中人，一花一草，一树一叶。她都要好好的守护。
玄法又出门了，他每天都会出去，有时回来的早有时回来的晚。
阿瑶已经习惯了，她从门外两排小竹上取了点竹叶嫩尖，泡在茶杯里，闻那清香气味。
虽然她怕水，也不喝水。但玄法喜欢。所以，她常常在玄法不在的时候，学着他的动作，去泡茶，看书，扫地，念经。
她发现，这样做等待的时间变得短了许多。
阿瑶出神的看着外面。
这座小村子因为闹过瘟疫，人都已经搬空，如今也只有玄法一人在这孤村住着。
许多人会来他，找他开光，算命，除妖，驱魔。但都只是村口喊他，不敢进来。
阿瑶每次听到动静，就会回到屋里，变成一张白纸藏进柜子里。
她其实是怕的，怕自己吓着别人，怕别人打扰了她，怕他不高兴，怕自己给他带来麻烦。
阿瑶问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仙啊。
玄法笑笑:“你心中有善，便已经结了仙缘。”
阿瑶除了继续等待，也做不了什么了。
那一日，天气极好，云层中出现了五彩祥云。
阿瑶见玄法周身金光闪烁。从外面，回来的匆忙。阿瑶意识到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
玄法来到阿瑶身边，从怀里拿出一物递给阿瑶。
“这个送给你。”
阿瑶双手接过，呈于眼前一看，是一支碧色玉竹簪。
她想起来，几月前玄法带回来了一块石头，每日晚都点着灯在屋里敲敲打打的，她一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原来是在雕刻。
他亲手雕刻了一只竹簪送给她。
阿瑶宝贝的摸着竹簪，竹簪的每一寸她都能感受到玄法的留下的温度。
阿瑶是同玄法说过，自己喜欢竹子，如果有下辈子，也想变成一棵竹子。种在他门前。
玄法说她:“傻！”
玄法退到院中，柔着目光看着阿瑶，淡笑的温和。
“阿瑶，我要走了。”玄法轻声说。
“你要去哪里？”阿瑶感觉到这一次他说的要离开，不太一样。
“我功德圆满，要飞身西方。”玄法眼睛清澈，眼笑起来也温柔亲善。
“要去多久？”
玄法无法回答，只能摇头。
天空一缕金光，破云直下。照射在玄法身上。玄法脚下腾起五色烟云，一朵莲花，盛世开放。将玄法托于空中。
玄法感叹，修了十世，终于成佛了。
但……
他在空中俯看着阿瑶，阿瑶面色慌张。
“阿瑶，我想看你成仙的样子。”
莲花一点一点往天空飞去，而阿瑶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阿瑶听见，赶忙跑到屋里将那幅画捧出来换上。
“玄法！”阿瑶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叫的那样大声，让他一定要听见。
院中，阿瑶仙衣飘飘，墨发中钗着那支玉竹簪，一只手伸向天空，似要飞天又似在挽留。
此刻，阿瑶比他画中的飞仙，好看上百倍。
“怎么了？”
玄法知道距离太远，她是听不到的。但还是想问，想听。
“我不舍。”阿瑶没有想要挽留他，也知道留不住他。她只是心生不舍，不知为何不舍。
翻飞的衣裙摇动着阿瑶的心。
她多想此刻就变成仙，和他一起离开。
可是，他越飞越远，而阿瑶只能留在原地。
玄法走之后，村民们照着他乘莲花飞天的样子，为他修了一个小庙，建了一个佛身。
起初还香火不绝。但渐渐也被人遗忘。
玄法走之后，阿瑶修炼的更加刻苦。她除了玄法给她安排的学习内容，还会去城里做做好事，见见世面。
她的法术日渐精进。但她依旧住在那个屋子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就用玄法的习惯想象他还在。
她离成仙似乎就只差一步了。
这时，王辰，出现了！
在她已经忘记他许久之后，他出现了。
还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小竹！小竹！小竹！”源清摇着苏小竹的肩膀，着急的唤着她的名字。
苏小竹想的太入神，陷在了回忆里，越往后想，她的表情越挣扎，越痛苦。
“苏小竹！你快醒醒！”源清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
苏小竹回了神，心跳的慌乱，喘着粗气。
“小竹，你没事吧？”
玄法？苏小竹第一反应就是把源清当成了玄法。
她左右看了看，屋舍房檐，又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
“小竹？”她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清醒过来。
苏小竹，是啊，她是苏小竹，不是阿瑶，她告诉自己，那个阿瑶不是她，那些也都不是她的记忆。
苏小竹又去看面色着急的源清。
心中继续劝说自己，他是源清，不是玄法。他是源清，不是玄法。
不是，玄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