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出神地看着老人灵魂消失的地方,她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也好像忘记了什么,她失去了对感官的反应能力。
接下来,会看见什么呢?
这青石板路,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路两旁经久不衰的争吵声也消失了。清儿继续往前走,准确地说,是往前飘……
静谧的夜,没有希望与光明的夜,紧紧包围着无感的清儿,她两眼无神,却恍惚听到一声苍鹰破云而过,凄厉鸣叫的声音,还有泉水打在石上,滴进水洼的声音。清儿仿佛感觉到凌冽的寒风划过脸颊,从耳边呼啸而过……
这,是什么?她并不记得。
难道又是别人的故事?可为何那么真实?
清儿眼眸微动,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她终于有了表情。
在清儿心神不定时,前方忽然出现一点异常明亮的光芒!那么热烈,那么耀眼,好像充满了希望!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她的心里充满了惊喜。
清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走向那光明。
不,不够,不够快!它要消失了吗?不!
清儿加速跑过去,她一定要让那光芒温暖自己!她有好久,不知温暖是什么感觉了。
近了!近了!再一步,只要再一步!
她走出了黑暗,她暴露在这光明里,可是……呈现在她眼前的,是漫无边际的大火!
这火,染红了整片天空,点亮了整个夜色!这火,气势汹汹,热浪冲天,似乎要吞噬一切,包括……清儿的希望。
不知为什么,清儿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她却倔强地从不让它落下。
大火吞噬了一个巨大的宅院,拎着水桶灭火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扑灭了一块地方的火,就争先恐后地冲进去,拿走所有的瓷器,金银,明珠,首饰……有时火刚刚扑灭,浓重的烟盘踞在一起,人们为了不让别人拿到更多,一股脑冲进浓烟,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两三个人在尚未完全扑灭的冲天大火前,因为争夺一个不知真假,被烤得漆黑的瓷器,而互相谩骂,大打出手,直至鼻青脸肿也没有停手。
清儿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内心却波澜起伏,心如刀绞——这一幕,好熟悉。
慢慢的,她忽视了烈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争吵的喧闹声,她听见了一个女孩哭泣的声音。
那是个身穿红色丝绸的小女孩,她趴在地上,不断地擦拭眼泪,看她伤心样子,好像着火的是她的家一样。
清儿的心仿佛受到重击,她心神恍惚地走向女孩,却在即将接触到她的那一刻,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她摔倒在地。再抬头,她赫然就变成了那个女孩!
她明白了一切,原来她就是那个女孩,她的家人就葬身在眼前的大火中!可是!那些自认为良善的畜生!他们肆意掠夺那些“无主”的财产!他们无视生命!他们,就是杀人凶手!
清儿恨恨地盯着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她绝不会忘记此时的耻辱!
一位身穿华服的少年走近清儿,他的年纪比清儿大不了多少,但他丝毫不受眼前混乱场景的影响。
他朝清儿伸出一只手,冷冽的嗓音响起,他说:“跟我走吧,我会照顾你。”
清儿满怀期待地抬起头,她看见他雕刻地清清楚楚的龙纹扳指,她看见他满眼算计的眼睛,他无情地看着清儿,他的眼睛充满诱惑与危险!
他像一条野心勃勃的毒蛇,他吐着蛇信子缓缓接近清儿。
他才是最恐怖的人!清儿满眼恐惧,她不断后退……她看见眼前的男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凉薄的嘴唇缓缓开启,他说:“只有死人才会让我放心。”
清儿瞬间被恐惧与黑暗淹没,她旋转着不断下坠,她跌入了永无止境的绝望……
……
……
……
皇宫,从来都是不需要感情的地方。那种多余的东西,凉容一直不屑一顾,无论过去还是未来。现在的他,是杀伐果断,英明神武的皇帝。
他的手上一点鲜血都没有,他一直纯洁无暇,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不择手段,只有正直和善良。
可是,现在他的手下越来越不如他的意了,派下去的任务经常不是超时,就是露出破绽。
他冷眼看着下面跪着的年轻人——黑锦的新首领。
这一群废物!跪在他脚边卑微得犹如尘埃,没有自尊,没有价值!这卑躬屈膝的模样真叫人生厌!
他怒气难平,一脚踹翻跪着的年轻人,大吼着让他滚,黑锦的新首领犹如得到特赦,飞也似的后退,逃出去。
自从清儿和无烟逃走后,黑锦的办事能力越来越差。
他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一样,无力地摔进椅子里,靠在椅背上。
凉容烦躁地用力捏着眉心,难道身边的人就应该从小培养吗?
他不禁想到无烟,那个男人当他是最好的兄弟,做任务从来说一不二,他是凉容最得力的助手。
凉容又想起了那个单纯的女人,她总是有清澈的眼睛痴迷地看着他,露出明亮的笑颜。
他们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人。可是凉容亲手毁了一切,他将再也看不到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那真实的,不加掩饰的情感。
不!他们只是凉容从小培养的武器!
沾满鲜血的东西不配留在他的身边,他们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他是多么肮脏的人,他用了多么肮脏的手段得到了一切!
他要毁了他们!只要毁了他们,就没有人知道他那么邪恶,那么不堪。毁了他们,他就是纯洁的,正宗的皇帝!
可是……
凉容猛地站起来,他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扫下去,他推翻了整张桌子,他踉跄着,重新跌坐在椅子上。
绝不允许!事到如今,他绝不允许!他,怎能后悔?怎能怀念?
他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是正确的!
只是……这皇宫太无情,也太凄凉了……他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呢?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在他自己的心里,他从来就不是纯洁的……
那真实的,发自内心的情感……他再也不会见到了。
凉容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眼睛,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那枚他从小戴到大的龙纹玄玉扳指,慢慢地从他手指滑落,跌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明显……
烟火,只是表面的热闹,消逝的光芒后,才是不敢正视的现实。可是,哪有那么多人,能等到烟火清凉呢?
……
……
……
大欧历和春十五年秋,有四五个樵夫进入无名山,他们发现在山顶的山洞里,有两具尸骨相拥着死去,耳边又想起犹如厉鬼的声音,这诡异的场景吓得他们慌不择路。
樵夫们回家后,四处宣扬所见所闻,县里的秀才听闻后,大为怪诞,遂将此事写成小说,取名为《清县志异》,流传后世,仅供娱乐。
……
无名山上,又一个轮朝阳重复着升起,它的第一缕阳光,总是优先照射在山洞里的两具尸骸上,可是,他们却再也感受不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