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语琴见他居然能够识别，与别的妖怪神仙不同，不由得一愣，当即放下他，单掌按在他心口上，喝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庞洪苦笑道：“我懂，我懂，我不动！”
周语琴想到刚才的惨状，还有那厅角的如山白骨，觉得胸中气胀得透不过来，狠狠地骂道：“你们这帮恶神，猪狗不如的东西，看我把你剐了！”
庞洪忙辩解道：“不关我事，我并没有参与！”
“可你还不是在给他们把风？你这种东西，居然也配叫天神！”周语琴越说越气，狠狠地给了他两个耳光。
庞洪心情本来就郁闷，被她这一打骂，突然激动地狂喊起来：“没错，我是猪狗不如！我们天神都猪狗不如！你用内力震死我好了，反正这不死不活的日子也过够了！”
周语琴喝道：“你鬼叫什么！刚才你不愿进洞，我亲眼所见，可这并不能证明你就是好神，还有羞耻之心吗？”
庞洪无言以对，胸中愤懑之情消减了下去，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低头不语。周语琴见他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心中又有无数谜团待解，索性在他对面坐下，说：“你若真是一条好汉，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为什么天神要到人间作恶。我们一起想办法，所谓邪不胜正，难道当真没天规王法了？”
庞洪长叹，忽然抬头问道：“你用的是内力，这我知道，可凡人内力怎么可能压制天神法术？这是何道理？”
周语琴摇头道：“我也一直在寻找答案，但找不到。怎么样？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庞洪犹豫了好一会，想她不过是个凡人，应该掀不起太大风浪，况且玉帝最喜凡人，至于那些天神所为，的确太过分。他终于叹道：“真不知该从何处何时说起，实在太过久远了。”他思索了一下，道：“罢了，要想说清楚，只能从三千年前武王伐纣时说起了。”
周语琴觉得脑子一乱，插话道：“什么三千年？武王伐纣离现在应该不到两千年啊！”她虽然对神佛之事一窍不通，但对历史还是颇为了解，当年曾被师父按着脑袋苦读过。
庞洪苦笑道：“要想听故事，好像先要有好耐心。”
周语琴闭嘴不再说话。庞洪道：“我原本是纣王朝中的一名军官，后随闻太师讨伐西岐，死在阵前，上了封神榜，如今是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帐下的一名雷将。”
周语琴觉得自己头变成了两个大。她只知道闻太师就是闻仲，是纣王的宰相，后来也死在西岐。那个封神榜又是什么鬼？什么“九天”、“雷神”，听起来应该是个官职吧。庞洪说他死在阵前，可现在怎么又做天神了？估计是仙家法术吧。她有太多不解，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庞洪见她一脸茫然，知道她没听懂，只好解释。当初武王伐纣时并非只有凡人交战，几乎所有的仙人都参与其中。三清与玉帝共同设了一个榜，叫封神榜，凡是死在伐纣一役的，不管是仙是人，只要有点本事一律上榜，册封为神，为天庭效力。至于雷神普化天尊，就是闻仲。
周语琴努力地把这些话在心中消化了一番，觉得比看心法秘籍还累，又思索片刻，问道：“你们这些人既然已死，怎么又封神了？”
庞洪长叹一声，眼角里含着泪水，颤声道：“我宁愿转世投胎，我们……我们表面风光，其实……其实只是一些阴神而已！”他终于克制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周语琴见他哭得十分伤心，饱含着委屈、愤怒和无奈，想要劝慰几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庞洪慢慢止住了哭声。周语琴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叫……阴神？难道还有阳神？”
庞洪摇头道：“并无阳神之说，阴神就是死后成神，天庭神将大部分都是阴神，但也有活着肉身成圣的。”他说到“肉身成圣”时，脸上露出了无比的羡慕。
周语琴知道说到紧要部分了，问道：“做阴神是不是不太舒服？”
庞洪惨笑，透着无尽的苦涩，说：“不太舒服？！何止是不太舒服，简直生不如死！”
周语琴不解，庞洪详细道来。那些仙人或凡人死后，他们的魂魄先是吃了三清的仙丹，将三魂六魄牢牢固定，再吃王母的蟠桃，最终又幻化出一个新的肉身。
周语琴道：“有了新的肉身，就算是复活了吧？这是好事啊。”
庞洪冷笑道：“复活倒是复活了，可这肉身没什么感觉。”
周语琴仍然不解。庞洪说：“打个比方，你看到一桌美味佳肴，别人都吃得很香，可一到你嘴里就味同嚼蜡。”
周语琴低头思索。庞洪有些激动地说：“不光是味觉，再香的气味，我们闻起来也是淡淡的，再柔软的天丝，在我们的手中也和粗布没什么区别，就连和漂亮的仙女……”他突然知觉，赶紧闭嘴。
周语琴终于明白了，怒道：“所以你们要附在凡人身上，以获得完整的感觉？就为了这点感觉，不惜滥杀无辜？！”
庞洪惨笑道：“天神滥杀无辜，的确做得不对，可你说‘这点感觉’，未免也太轻巧了罢。整整三千年了，我们顶着一具僵尸般的躯体，还要被天庭呼来喝去，被那些仙人看不起，你知道这是什么感受吗？”
周语琴一时语塞，想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吗？可如果一个人全身上下什么感觉也没有，那活着也确实没多大意思。更何况这种状态还要维持三千年！她越想越觉得恐惧，不由得脊背发凉。
庞洪低头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感觉，就是很不强烈，就像……那种……”
“隔靴搔痒？”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哎，还是你们凡人聪明，言简意赅。”
二人一时都沉默不语。周语琴暗想，这飞廉就是我杀狼妖时遇到的那个胖猎人，当时就觉得他有些古怪，呼吸声几乎没有，原来是阴神之故。她问道：“你们下界的事玉帝不管吗？”
“管！玉帝严禁天神私自下界，就算得到赦令下界除妖，也要两人以上，互相监视。”
周语琴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略感欣慰，说：“我明白了，所以你们让妖怪杀人，然后以除妖为借口，名正言顺地下界。”
庞洪点头。周语琴忽然想到一事，忍不住笑道：“那些杀人的小妖呢？天庭不会真让他们做官吧？”
庞洪也笑了，说：“就凭他们，当然不可能，最多让他们死得痛快点而已。”
“那平康子也是你们找来的？”
庞洪说不认识此人，周语琴解释了一下。庞洪说：“确实有些天神会招募凡人，毕竟由他们做事会比较方便，不会引起天庭察觉。”
周语琴又问了些天庭的情况，知道玉帝管辖九天三界，政务繁忙，许多小事根本顾不过来，现在统领神将的是托塔李天王和哪吒太子，他们都是肉身成圣。庞洪活着的时候学过多年内功，所以才能察觉到周语琴体内的是真气，而不是法力。
周语琴问：“可你现在体内并无内力啊？”
“我已练习法术，就不可能再练内力，两者相克，只能二选一。”
周语琴忽然想到圆空，看来他武和法一起练从根子上就是错误的。她问：“你刚才说武王伐纣离现在已有三千年，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啊——”庞洪一声惨叫，一把刀从他后心穿过。周语琴急抬头，发现恶来没死，醒了过来，听到庞洪要泄露天机，于是飞刀偷袭。周语琴大怒，上前狠狠一剑把恶来刺死。她回过身，见庞洪已奄奄一息，急忙问道：“还有办法吗？能再复活吗？”
庞洪口中鲜血直流，断断续续地说：“不……不能，魂魄……已经固化……太久了，只能……灰飞……烟灭……这样也……”他话没说完便咽了气，身体渐渐裂开，化为无数细小碎片，消散在空中。
周语琴心中无比郁闷。她虽然对神仙之事不感兴趣，但一直很崇敬他们，所谓“敬鬼神而远之”，现在才发现神仙的真实面目固然可疑，想要远离他们竟也不可得，因为他们会自己找上门来。她想到庞洪和他刚才说的玉帝，心中总算有些宽慰，看来天神也并不全都是无恶不作。
她上前查看村民，撕了他们背后的定身符。剩下的这一男二女身体能够活动后都吓得全身发软，大哭起来。那两个被附过体的男子倒还活着，但已神志不清。周语琴望着猎人尸身，默念：“因敌众我寡，又搞不清他们虚实，实在不敢贸然相救，对不起了，也算是给你们报仇了。”小妖们早已逃得没了踪影，周语琴与村民相扶着走出洞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