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兰端然坐在凤辇里，等着甘府的人相迎马前，才悠然从辇车里走出来。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甘府一众人整齐行礼。
文心兰的目光最先落在甘老太身上，随即便又看向甘沛霖。她缓缓走上前去，虚扶甘老太一把，温眸道：“本宫不请自来，劳动老夫人及阖府上下出门相迎，当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皇后娘娘言重了，甘府今日能迎娘娘做客，当真是蓬荜生辉。皇后娘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里面请。”甘老太虽不明白她的动机，但终究是高兴的。
“咦，太尉夫人也在。”文心兰不禁奇怪，怎么别的宾客都没跟着出来，倒是薛苞芸在这里。
“皇后娘娘万安。”薛苞芸再度行礼：“妾身正与老夫人品茶，听闻皇后娘娘驾到，就赶紧来迎凤驾。”
“走吧，咱们一块坐坐。”文心兰笑容温婉，显得特别热络。
一行人又都随着皇后和甘老太往禅心院去。
甘沛霖稍等了一下，趁着没有人注意，她等着柳如媚过来。“六姨娘，皇后娘娘喜欢花香，你去上些花茶和花饼，一准儿没错。”
“多谢沛霖。”柳如媚很是高兴。
“其余人等下安排陪宾客看戏便是。”甘沛霖又提醒了一句。
“好。”柳如媚欢喜点头：“我这就去。”
宾客们得知皇后来了禅心院，又是跪地相迎。
文心兰只简单和她们说了两句话，便随着甘老太入府了。
薛苞芸到底是识趣的。皇后特意过来，想必是有什么话要与甘老太详谈。她识趣的找了个由头，便和宾客们一道看戏，没再往前凑了。
内室里，柳如媚领着人奉上香茗和花饼，皇后果然喜欢。
“没想到甘府的茶和茶点都这么别致，当真是极好的。”文心兰端起了茶盏，轻轻嗅，笑容便温暖许多：“本宫素日喜欢饮花茶，却没有这样瑰丽的颜色。到底是甘府有心思，连茶都与众不同。”
甘老太心道，一定是沛霖告诉了柳氏。“皇后娘娘喜欢就好。妾身这个嫡亲的孙女像极了她母亲，最喜欢摆弄这些花草，想必是她的心思。”
“是啊。”文心兰笑吟吟的说：“沛霖真的很好。我虽然年长她十岁，可是看见她总觉得像看见自家姐妹一样，特别亲切。”
这个“自家姐妹”一出口，甘老太立刻警觉起来。难道皇后的意思是让沛霖入宫侍奉君主？“皇后娘娘也未免太抬举她了。她呀，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
“诶。老夫人切莫这么说，沛霖可是有福气的呢。”文心兰温眸伸出手。
甘沛霖心里抵触，却也不好拂皇后的面子。只能佯装喜悦，走到皇后身边伸手递给她。
“沛霖，听闻你二妹妹已经和敖家长子敖玒订了亲，不久就要出嫁了？”文心兰故意这么问。
“是啊。”甘沛霖喜悦点头。
“那你可有属意的人选了？”文心兰当着甘老夫人的面，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甘沛霖连忙摇头，心跳加速。皇后该不会真的如姜域所言，看上她了？想让她入宫吗？
“瞧着丫头害羞的。还真是个小女孩。”文心兰笑的合不拢嘴。
“她呀，成日里就喜欢关在房里读书习字，要么侍弄花草，要么调制香粉，哪里有这样的心思。”甘老太连忙打圆场。
“说的也是。”文心兰禁不住啧啧：“都知道大司马府规矩最严。调教出来的女儿也个个都是出挑的。只是本宫有个疑问……”
“还请皇后娘娘明示。”甘老太略显谦卑。
“按说长幼有序，嫡庶尊卑必须分明。府中的二小姐甘姳露虽然如今也是嫡出，可毕竟是续弦夫人所出，又是二女，怎么好抢在嫡长女前头出嫁？这其中有什么缘故吗？”文心兰问的有些犹豫。
甘老太连忙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缘故，只是敖府上门提亲，既然合意，就订下了。”
“原来如此。”文心兰饶是一笑：“不知道老夫人有没有想过，也给沛霖择一门好亲事呢？”
“……”甘老太犹豫的看了甘沛霖一眼。
甘沛霖连忙起身朝皇后行礼：“皇后娘娘，祖母身子一直不好，臣女还想在祖母身边多照顾几年。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你这个傻丫头啊。”文心兰幽幽道：“哪怕是嫁人了，你也可以挑选合意的人选在你祖母身边侍奉。那就和你亲自照顾是一样的。再不济，时常回府探望就是了。只要选的夫君合心意，能纵许你回府，也就没有什么不妥了。本宫倒是觉得，趁着年轻，不如先替自己打算。你祖母也希望看到你嫁的佳婿，日子过得和美不是么。”
文心兰的目光倏然落在甘老太脸上。
“对了。”甘老太连忙起身：“先前因为溥洋的事情，皇后娘娘为甘府进言。这份恩情，不知道要如何报答，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这话既是说给皇后娘娘听的，又是说给甘沛霖听的。
甘老太主要的意思，是想告诉甘沛霖，如果皇后坚持要她入宫，甘府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至于姜域那边怎么处理，就得她自己想办法了。
“这……”甘老太这么直接，倒是让文心兰开不了口了。“其实本宫这次来，是想……”
“给皇后娘娘请安。”
甘婉雲进来的突兀，房里的人都有些诧异。
“这位是？”文心兰有些不悦的扫她一眼。
“回皇后娘娘，这是老身的三孙女，婉雲。”甘老太不悦的蹙眉：“你丫头怎么不经通传擅自进来，一点规矩都不懂。”
“原来是三小姐啊。”文心兰稍微收拾了脸色，温和道：“无碍的。倒是生的文静乖巧。”
“婉雲冒失，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只是方才婉雲在禅心院外遇见管家，说府门外戍卫求见皇后娘娘。因着内院已经被戍卫控制，管家进不来，所以特意让孙女过来传话。”
“原来如此。”文心兰笑的有些不自在。“许是宫里又有事情了。”
她随即起身，对甘老太道：“改日请老夫人入宫饮茶。”
“是。”甘老太连忙行礼相送。
甘沛霖秉着甘婉雲也随之行礼。
文心兰不舍的握了握甘沛霖的手，凝重道：“有时候一念之间的选择，就是截然不同前程。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一定知道该怎么选才是对你最好的方向。”
她用力的握了握甘沛霖的手，语气微凉：“好好想想。”
甘沛霖一时语塞，只能凝重点头。
甘老太已经乏了，着人去请了柳如媚过来。
“你照顾宾客吧，等下用过膳，送她们回府便是。”甘老太幽幽叹气：“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服了药歇会儿。别让她们过来了。”
“是。”柳如媚高兴的不得了，只是没表现出来。
她终于有机会能向当家主母一样照顾入府的宾客了。这无疑是件好事。
“你俩也先回去吧。”甘老太没急着跟甘沛霖说这事。毕竟甘沛霖太聪明，把她逼急了撕破脸也不好。
出了禅心院，甘姳露就那么迎风立着。
甘婉雲连忙向她行礼：“二姐姐。”
甘姳露才好像回过神似的：“大姐姐、三妹妹。”
“祖母服了药，这时候歇下了。”甘婉雲温和道：“二姐姐怕是得等下再来了。”
“哦。”甘姳露略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她这是怎么了？”甘婉雲有些奇怪她的反应。
可是甘沛霖没吭声，根本不接着个话头。
“大姐姐怎么也不吭声？”甘婉雲好奇的问。
“可能是乏了吧。”甘沛霖随意扯了个借口，敷衍了一句。
“我知道姐姐心烦什么。”甘婉雲倏然停了下来：“其实方才我是故意的。”
“什么？”甘沛霖也跟着停了下来。
“消息本来可以是别人递进来。”甘婉雲伸手去握甘沛霖的手，径直放在她的心口。
她的心跳的很快，甘沛霖能感觉到。
“其实我很害怕，我从来没试过这样子出现在别人面前，给人留下印象。”甘婉雲拧着眉头，语气坚决：“大姐姐，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入宫的，就让我替你吧！”
“……”甘沛霖竟没想到她是这个心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大姐姐，我真的很想入宫。”甘婉雲眉心凝重：“我知道若你点头，就可以扶摇直上，可是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你不想要的这些，恰恰是我最想要的。”
“好。”甘沛霖点头：“既然你愿意，我会设法帮你。”
“多谢大姐姐。”甘婉雲笑容里沁出了些许苦涩。“大姐姐放心，若我能得偿所愿，必然重谢。”
“这就不必了。”甘沛霖凝重与她对视：“你是帮自己，也是帮了我。”
甘婉雲朝她行礼，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脆芯和留兰这才快步走过来。
两个丫头都被皇后的突然造访吓坏了，也都猜到大概。
“没想到三小姐居然肯主动为大小姐您解燃眉之急。”留兰有些好奇：“这三小姐的心思还真是让人难猜。”
“管她的。”脆芯的心都在哆嗦：“夫人说过，大小姐将来一定要找个举案齐眉的良人托付此生。皇宫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咱们大小姐怎么能去呢。”
“都别说了。”甘沛霖觉得好累。她身边的人，她身边的事，历经两世，却仍然看不懂。“给我准备香汤沐浴。”
“是。”两个丫头都没敢再吭声。
入夜，陈锐在门外轻轻叩门。
脆芯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谁？”
“是我，陈锐。”
脆芯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小姐点头，她便将门敞开了。
“什么事情啊，这么晚？”
“三姨夫人吐血了。”陈锐低低道：“原本想明早再过来回禀，但瞧着大小姐房里还亮着灯……”
“三姨夫人病了？”甘沛霖忽然就明白甘婉雲的心思了。三姨夫人入府之后，从来都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那个。无论是母亲在的时候，还是沫妍青做当家主母，她永远都只是个陪衬。哪怕花了很多心思去讨好身边的人，也从来没有人把她当回事。
所以，她一定教导甘婉雲，一定要有一份好前程。
“让人去给她请个好点的郎中。”甘沛霖心里有些不痛快。或者说，她有点羡慕甘婉雲。好歹，她还可以为自己的母亲做一些是。而她，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熄灯吧，我想睡了。”甘沛霖转身走到床边。
脆芯已经关上了房门：“大小姐，夫人若在天有灵，也不想你难受。”
“就只有你才懂我的心思。”甘沛霖笑着笑着，泪水就涌出了眼眶。“我真的，好惦记母亲。若她在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