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甘婉雲就来到皇帝的寝宫，等在东暖阁外那一方小院里。
侍寝的妃嫔这时候还不曾离开。
她一直很想回甘府，她想见已经许久不曾相见的母亲。
她正好缺一个理由，年关将近，祖母病了，或许她可以回家也未可知。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房里传来樱贵人甜美的笑声。
“皇上，那今晚您可一定要接臣妾过来伺候啊。”
“好。朕忙完朝政，就让人用软轿接你过来。”宣堌的语调带着一丝眷恋。
门敞开，樱贵人就着婢子的手依依不舍的往外走。
甘婉雲赶紧迎上去。
“是云嫔娘娘啊。”樱贵人的目光很不自然的落在她肚子上：“这大冷的天，你大早的站在这里吹风做什么？不怕伤了龙胎么？”
“多谢樱贵人关怀。”甘婉雲若不是看在她近来得宠，才懒得和她说话。
“你怎么过来了。”宣堌换上龙袍，预备上朝。
可内室里，仍然弥漫着缱绻的味道。甘婉雲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里发生过什么，仅仅是透出担忧的样子。“皇上，臣妾昨晚接到家书，祖母病倒，恐有危险。臣妾想向您求一道恩典，允准臣妾回甘府探望，为祖母侍疾。”
宣堌微微凝眸，道：“昨晚朕也收到消息，大司马连夜请御医赴甘府为老夫人诊治。如今这时候，还没有消息传回，想必应该不打紧。这样吧，你若不放心，朕就再挑两位御医前往甘府，一同会诊。你如今有孕……”
“皇上。”甘婉雲连忙跪下：“臣妾入宫之后，便一直侍奉在皇上身边。连回复省亲都没去……臣妾自幼，多得祖母照顾，臣妾若不能回去，必然会耿耿于怀，心中愧疚，恐怕更不利于养胎。臣妾答应您，多则三日，少则两日，臣妾一定尽快回宫。只要让臣妾尽一份孝心，也总算不枉费祖母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皇上。”文心兰故意赶在这个时候进来，是因为她听说了甘府的一些风声。“臣妾给皇上请安。”
“拜见皇后娘娘。”因为跪着，甘婉雲直接向皇后行了叩拜礼。
“你怎么也一大早过来？”宣堌有些奇怪，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皇上，还几日就是除夕了，臣妾是来禀告皇上宫中各处的布置。想问过皇上团年宴可还有什么不妥。”文心兰饶是一笑：“方才听见云嫔说想要回家为祖母侍疾，臣妾不免心中感动。臣妾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母亲离世的时候，没能在床前尽孝。虽说如今云嫔身子重了，可也过了四个月，龙胎怀的安稳。她既然有这份孝心，不如就请皇上成全了吧。毕竟心中惦记着，寝食难安，反而不好。”
宣堌这么一想，就点了头：“也罢，那你就回去看看吧。让内侍监打点妥当，你自己当心。”
“多谢皇上恩典。”甘姳露跪下地上叩头。
宣堌快走到门口，又道：“晚些时候下了朝，朕去皇后宫里细说。”
“是。”文心兰温眸一笑：“臣妾恭候皇上大驾。”
“谢皇后娘娘。”甘婉雲就着婢子的手起身，朝皇后行了礼。
“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出宫后你自己当心身子。”文心兰温眸看着她高高挺着的腹部，心口微紧。
宝鹊扶着文心兰慢慢的往外走，看着甘婉雲一行人匆匆而去，才低声问：“娘娘为何要帮她向皇上讨这个人情？”
“凡事突如其来，必有古怪。她既然想回府，就让她回吧。万一真的出了事，本宫顶多向皇上告罪不该替她求情。双手可是半点血腥都没沾上。”文心兰卷了卷唇角：“听说她母亲发了疯病，即便将来她生了下皇子，这病若是给抖出来，你才皇上会不会嫌弃这个孩子呢。”
“一切都在皇后娘娘的掌控之中。”宝鹊总算安心了。
“哼，未必。”文心兰不悦的挑眉：“你刚才没闻到皇上的内室里燃了什么香么！”
“这……”宝鹊仔细的想了下，才道：“好像是合欢香。”
“樱贵人胆敢迷惑君上，捅出去就是死罪。”文心兰微微扬眉：“你说本宫是让她活着，还是让她死呢。”
“樱贵人才入宫，不知道宫里的深浅。奴婢以为，娘娘可以给她一条明路，让她自己选。若是个听话的，就让她好好活着，如若不然，娘娘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她就得去她该去的地方。”
这话让文心兰很是满意，脸上的笑容也明媚几许：“年关将近，也快要立春了。”
“奴婢听说大都督府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立春那天迎娶大司马府嫡千金了。娘娘，咱们要不要把他们锦上添朵花？”宝鹊眼角眉梢尽是得意。
“不要了。”文心兰幽幽叹气：“那个鬼丫头，多亏是徐露莟的女儿，不然早就死了八百回。本宫已经容她多回了，也不差这一回。由着她自生自灭就是。”
“娘娘仁慈。”宝鹊扶着慢慢的走。
文心兰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宝鹊，你可还记得本宫出嫁的那一日吗？那才是真正的热闹。”
“记得。”宝鹊笑眯眯的说：“皇后娘娘是天下间最美的新娘。”
甘婉雲返回甘府，着实把府中上下都惊着了。
甘允天领着阖府上下出迎，那阵仗，是甘婉雲期待已久的。
可惜，她没能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人群前头，心里的酸涩难以言喻。
“父亲。”甘婉雲挺着肚子上前去扶：“使不得，您快快请起。”
“云嫔娘娘，这是规矩。”甘允天温和的说：“臣与娘娘，自然是先论纲常，再论父女。只是娘娘有孕，怎么轻易就回来了。”
“祖母病着，婉雲实在不安。必得要亲自在祖母身边端烫喂药，才能安心。”说这话的时候，甘婉雲眼眶微红，很是动容。让看见的人都会觉得感动。
实际上，她对甘老太根本就没有半点情分。
甘老太眼睛里也鲜少能看见她这个庶出的孙女。如今借口回来一趟，已经给足她面子。
“大姐姐一向可好？”甘婉雲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甘沛霖身上。
“云嫔娘娘惦记，沛霖一切都好。”甘沛霖温眸一笑。
“这里太冷了，不是说话的地方。娘娘，咱们还是进去说吧。”婢子鸾絮提了一句。于是甘府上下，众星拱月一般的将甘婉雲护进了内室。
甘姳露一直走在后头，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原本这样风光的人该是她才对。她嫁给晟庆王，做王妃，就绝不会让晟庆王暴露夺储的野心。她一定可以相夫教子，凭自己的本事守好王府。每每回母家，这些人也都会向她行礼，会把她捧在手心。可惜，她是个被夫君赶出来的弃妇，连自己的母亲都会嫌弃。
“二小姐。”苁意趁人不备，偷偷蹭在甘姳露身边：“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二小姐动手。”
甘姳露没吭声，却忽然改了主意。
婉丰算什么，现在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看过甘老太也向御医询问过病情，甘婉雲这才向父亲提出，想去看看自己的娘。
“婉雲，不是父亲不让你去。你娘她现在……虽然情况稳定了，可你也知道，这病不那么好根除。万一误伤了你和腹中的皇子，如何是好。倒不如不见。”甘允天就是怕她要见杨桂芝，心里一直不踏实。果然，她还是提了出来。
“父亲。”甘婉雲双眼微红，语气里满是恳求：“父亲，我入宫这么久，第一次回府。怎么能不看看娘呢。就算她病着，也一定不会伤害我。我自会小心的。”
甘婉雲见甘允天仍然不肯点头，少不得拉上甘沛霖：“父亲若实在不放心，不如就让大姐姐陪我一道去。平日里，我不在府中，都是大姐姐替我照顾娘亲，想来娘亲一定也不会伤害她。大姐姐，好不好？”
甘沛霖看她样子可怜，也只有点头。
甘允天无法，总不能和她硬来。“那就多让人陪着，有什么不对劲，总可以保护你。”
“多谢父亲。”甘婉雲拉着甘沛霖愉快的起身，往新逢居去。
她以为母亲见了她就能真的好起来。至少也能想起从前的事情。所以那种迫不及待是无法形容的。
“云嫔娘娘。”伺候三姨夫人的百灵跪在门外，哭着说：“您可回来了。夫人，一直念叨着您呢。”
“快开门，我要见娘。”甘婉雲心都在发抖：“这些日子，娘一定吃了很多苦。”
百灵跪在原地没有动，表情有些难过。
“百灵你这是？”甘沛霖不解的看着她。
“三姨夫人的病时好时坏。她特意叮嘱奴婢，如果三小姐能回来，千万不要让您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也决不能给您开门。”百灵哭着说：“三姨夫人清醒时反复的念叨这句话，奴婢是伺候夫人的人，不得不从命。三小姐，不，云嫔娘娘，您还是别进去。”
“为什么？”甘婉雲实在不解：“娘都不肯见我？”
她蹲在地上，嘤嘤的哭起来：“大姐姐，我娘为什么不肯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