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轻纱遮住了透进窗棂的光线，让整个厢房暗如傍晚。
甘沛霖睡在松软的床铺上，安静惬意。
姜域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心里也变得很平静。
好半天，他才缓缓的从厢房里退出来。
“主子，您该换药了。”陆垚有些担心：“神医叮嘱过，每隔三个时辰都要换一次，您……”
“无妨。”姜域的脸色好看很多：“夫人没事，我这点伤算什么。”
“夫人没事自然是很好，只是您自己的身子也要当心。”陆垚少不得啰嗦：“若您病倒了，谁来照顾夫人。”
“嗯。”姜域难得唇角带笑：“去换药吧。”
偏厢，神医已经准备好了药膏，只等着他过去。
姜域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问：“神医，为何我夫人记不起那日的事情？从她醒转到入睡，只字未提。她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某一日忽然会想起来？”
神医等他落座，边替他宽衣边说：“这种事，老夫从前也见过。有的病者，因为受到强烈的刺激，忘记了刺激到他的事情。有些人三年五载也记不起来，可有些人却会在相同的刺激下，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提及，重复受刺激。无论是哪种，都不见得是好事。最好，是能找出病灶，积极应对。”
姜域原本以为甘沛霖想不起来，她会过得开心一些。
可听了御医的话，他又惴惴不安：“您是说，如果再受到相同的刺激，可能会加重病情？”
“是。”神医严肃点头：“有这个可能。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夫人心智坚强，未必如此。只是，在她身子复原之前，还是尽量要好好呵护。”
“谨遵神医吩咐。”姜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心情。好像手里捧着的，是一件珍贵无比，又举世无双的珍宝。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可同样也不敢捧的太松，万一掉下来就会打破。
他有点拿捏不住这恰到好处的力度，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心疼她。
正想得入神，忽然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陆垚不放心，紧着过去瞧。
发现是小厮领着敖琍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子。
“姨夫人怎么过来了？”陆垚推开门走出去。
敖琍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担忧：“妾身是来给夫君和夫人送晚膳的。”
她转过身，看着两个婢子手里提的食篮，诚然道：“给夫君的是清淡的小炒和米饭。给夫人准备了落胃的清粥和小菜。都这个时辰了，妾身一直担忧着，除了送些吃的过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陆垚微微点头：“有劳姨夫人了。”
言罢，他伸手去接两个食篮。
婢子自然将食篮奉上。
“属下就不送姨夫人了。”陆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敖琍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往偏厢看了一眼。
说真的，有时候看着她这副样子，陆垚也会觉得她挺可怜。可惜，他的可怜，丝毫改变不了敖琍的命运，所以这种没有必要流露出来的东西，他会很好的掩饰去。
“主子，这是姨夫人让人送来的晚膳，一篮子是给您的，另一篮子是给夫人的。”陆垚如是说。
“你记住，除了小厨房准备的食物。所有人送来的东西，都不许夫人入口。”姜域沉着脸，语含威严：“三遍肃清府里的人，除了你们和她身边带进来的人，我一个都信不过。”
“是。”陆垚转手将食篮递给小厮：“处置了。”
这时候，神医已经替姜域包扎好了伤口。
“大都督可以了。”他微微皱眉：“虽然现下天气不热，但大都督务必要坚持三个时辰换药一次。否则若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好。”姜域点头：“劳烦了。”
陆垚亲自送神医出府，这个空档，姜域唤了燕子过来。
“你去告诉霍青，把人带进来。”姜域脸色微沉：“不管用什么方法。”
“是。”燕子答应了才问：“主子要见谁？”
“吴为。”姜域想到这个人就会浑身不舒服。让他活着，岂非自虐。
“是。”燕子拱手，正要退下。陆垚却去而复返。
“主子，您要见的人，正在府门外恭候。”陆垚是听见了房里的声音，心想倒也正好。
“哼。”姜域挑眉，眼神冷厉：“他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带去书房。”姜域不想让吴为踏足这个院子。半步都不行。
他决不能让吴为见到甘沛霖，哪怕只是看一眼都不行。
心里怀着恨，陆垚为他重新更衣，便迫不及待的前往书房。这时候，吴为已经等在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姜域看见他身上绑着荆棘，笔直的跪在书房门外，那样子有点可笑。“负荆请罪？你这法子会不会太老套？”
“除了这样，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大都督消气。”吴为转向姜域，跪好：“是我害了沛……夫人。我死不足惜。”
这句话，一下子把姜域的火给顶起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拎起来吴为的衣领。
猛烈的动作让吴为身上的棘刺生生换个位置扎进肌肤。可是吴为却没有显出半点痛感。
“你还有脸说！”姜域冷眸，眼睛里却能喷出火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了她的命！”
“你被皇上扣留在金殿上。连久违出现的勤王都兴冲冲的返回皇城述职，便知道皇上是为了什么。”吴为声音有些艰涩：“皇城却在这个时候大乱，能在羽林卫和护城戍卫手底下，如此干净利落诛杀朝廷命官的，想必也只有大都督的人才能做到。而这个时候，除了您，还有谁能指挥您的人？我也是一时冲昏了头，才会误会沛霖。”
姜域扬手一记耳光，吴为顿时眼冒金星。“她是我夫人，谁允许你直呼其名。”
“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了夫人。”吴为被打的耳朵嗡嗡响，外跌在地上，坚硬的棘刺毫不留情的扎进肉里。“大都督，我知错了，求您饶了我这条命，允许我将功赎罪。”
“你说什么？”姜域冷着脸瞪着他：“你向我求饶？还将功赎罪？你有什么资格？”
“太尉已经答应将舍妹许配给我。”吴为看着姜域的眼睛一字一句用力的说：“我自然要追随大都督，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你怎么不说给我当狗呢？”姜域满眼轻蔑：“你是忘记一脸狼相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时候了？”
“大都督。”吴为跪好，朝他叩首：“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要害夫人的。您无论怎么惩罚我，我都心甘情愿。只是求您留下我的命，让我替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恕罪。”
“所以你故意将勤王的眼线暴露出来。”姜域冷蔑道：“就是为了当你自己的进身之阶！想向我投诚，哼，吴为，你是太聪明还是太蠢？”
“我……”吴为咬着牙：“正如你所料，我接近你，也是为了她。”
“你还真敢说。”姜域再一次挥过拳头，狠狠砸在吴为脸上。
就连一旁的陆垚都感觉到疼。
“只有跟着你，我才能继续为她做点事。”吴为爬起来，抹去唇角的血渍，艰难的说：“这可能是我向她恕罪唯一的方式。我是自私，我怕从此以后就再和她无关了。大都督，你这么怕我留在你身边，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你怕她会重新选择我。”
“你是活腻了？”姜域拎起吴为的领口，咬着后槽牙瞪着他：“就凭你……”
“我是输给你了。”吴为眼眶里凝聚着泪意：“可我无论如何做不到对她不闻不问。就算今天死在这里，我也认了。可若我还有一口气，我必然会拼劲全力赎罪。”
“主子。”陆垚赶紧冲过去握住姜域的手，眼神往远处瞟了一眼。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姜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甘沛霖穿着单薄的衣裳，披散着头发，站在风口愣愣的看着这边。
有种小孩子做坏事被发现的恐惧，姜域猛然松开手。朝她走过去的时候，还不忘把手上的血迹在背后擦干净。
吴为知道是她来了，姜域才会走开，可是他一直背对着甘沛霖，不敢转过脸去。
“你不是睡了吗？怎么过来？”姜域赔着小心问。
“我饿了。”甘沛霖有些不高兴的说：“为什么打他？”
“他……”姜域被她问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他去你面前乱嚼舌根。那样子她说不定会想起那件事。“他……”
“你不想说就算了。”甘沛霖转身就走。
“不是不想说。”姜域伸手拦她，可手上的血迹还是能看得清楚。
甘沛霖盯着他的手，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姜域赶紧把手抽回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要娶姜音，我不是没同意么。”
“你说谎。”甘沛霖猛地抬起头，看着姜域的脸。
姜域被她看的心慌：“我没有……”
“就算他要娶姜音，你这个打法，是要你妹妹还没过门就守寡？”甘沛霖微微撇嘴：“你分明是怪他……曾经属意我。你怕他要娶你妹妹，是另有图谋。”
姜域吓得心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还好还好，不是宫里那件事就好。“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别打他了。”甘沛霖有些不高兴：“手上都是血，一股腥味。”
“好。”姜域赶紧给陆垚使了个眼色。“我去清理一下换件衣裳，陪你用晚膳可好？”
甘沛霖默默的往前走，没吭声。刚才神医趁姜域没注意，给了她一张字条。说傍晚的时候，吴为回入府求见。
她自然不能让吴为就这么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