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里的这种别扭，延续了一个漫长的秋日，蔓延到深冬。
深冬迎来的第一场大雪那日，西陲建立诸国联盟，从各个地方分别出击，向朝廷发动进攻。
敖珟也迎来驻扎边疆后的第一场恶战。
而朝廷接到密奏的时候，已经是战后的第三日。
文心兰眉心凝重的看着边疆急奏，心中不安：“这落款的日期是在三日前。这三日，战事想必愈演愈烈，敖将军虽然英勇，但毕竟年少，作战经验不足，哀家真是担心。”
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味。
姜域没吭声，纹丝不动的立在百官之前。
与他并肩的，只有烨庆王和徽庆王。
“两位摄政亲王怎么看？”文心兰直接把矛头指向了那两位。
烨庆王居然第一个站出来认怂：“太后可还记得先前臣那一战？臣已经竭尽所能，却还是落败。多亏了有敖家接受，才免了朝廷更大的损失。臣以为，为今之计，不如请徽庆王出征，说不定能一战成名，为朝廷平东西陲。”
打着帘子，文心兰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怀里稚嫩的幼子睡的熟，她却忧心忡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徽庆王这时候才不紧不慢的转身，看向烨庆王：“你是承认你力有不逮，让本王代替你出征喽？”
“对对对。”烨庆王毫不犹豫的点头：“本王就是这个意思。”
徽庆王被他堵住了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可是心里又觉得那么不得劲。
“太后，微臣有个合适的人选，不知道太后意下如何……”
说话的，是昔年和徐家护国公极好的曹一勋，官拜太守。
“曹太守请讲。”文心兰知道他是个赤胆忠心的老臣，虽然与徐家亲近，但这些年从不参与党争，总算可靠。
“微臣，想推荐大司马甘允天，出征西陲，为朝廷扳回局面。”曹太守面色凝重道：“还请太后娘娘允准。”
“甘允天……”文心兰的本意，是想姜域出征。
一来姜域是有本事的，出手狠戾。二来，他从朝政里撤出去，有利于她继续培植自己的势力。等姜域凯旋而归的时候，朝中的局面早已被她牢牢掌控在手里，到时候投闲置散，就可以慢慢的撤掉这位丞相。
可曹太守却推荐甘允天。
这让文心兰有些不开心。
曹太守觉出太后的心思，上前一步道：“启禀太后，微臣之所以推荐大司马，有三个原因。先帝还没有登基时，大司马便已经统帅三军，重击过西陲一次。西陲安定了多年，也是因为那一次重创。论及地形和作战统兵，大司马当属第一人，这是其一。其二，大司马贪污一案，到现在没下定论，是或者不是都好，既然贪污的银子用来更换了自己战事的军备。那此时出征，也算是将功赎罪。其三，大司马投闲置散也有数月，可是微臣所知，大司马手下的兵将日日苦练本领，无一日懈怠。最适合对抗西陲蛮野敌军。”
“还有其四曹太守没说，本王就替您补充了。”烨庆王冲他微微颔首，道：“这其四便是，除了大司马，再无任何人能统领他的将士作战。好马配好鞍，再强壮的队伍也总得有个合适的领头人。大战在即，让旁人接手大司马的军队，恐怕还未上战场，就已经寒了将士们的心。”
文心兰脸色微微不好，却没有发作。
这一次，她直接将目光锁定了姜域：“姜相以为，大司马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姜域沉眸看向垂帘后的太后，珊瑚玛瑙的珠帘在这个季节看着，冷冰冰的叫人不舒服。“臣以为，大司马是最合适的人选。”
文心兰没想到姜域也不冒进，居然赞成曹太守的建议。难道他是不愿意放弃手里的权势吗？
“呵呵。”文心兰禁不住笑起来：“一个带兵作战的将领，如今却要把建功立业的机会让给旁人……看来姜相很心疼自己的夫人嘛。”
“太后的意思……莫不是在说臣为至亲谋福利吧？”姜域反问。
“不然呢？”文心兰眉心微动。
“用贤不用亲是臣一贯作风。”姜域微微扬起下颌：“太后莫非是不信任臣。”
“太后岂会不信丞相。”曹太守打断了两个人的说话，拱手道：“微臣也认为大司马是不二人选，还请太后娘娘定夺。”
烨庆王见状，也一并拱手：“还请太后定夺。”
徽庆王本来就不乐意出征，既然有更合适的人选，他当然不愿意自己去送死：“请太后定夺。”
两位辅政亲王加一位丞相都是如此决断，白关门自然随声附和。
大殿上山呼“请太后定夺”五个字，异常整齐。
“那便……如此吧。”文心兰自然是寡不敌众。
“那这道懿旨，就让微臣亲自送到大司马府。”曹太守自请传旨。
文心兰当然是点头：“那就辛苦曹太守了。”
她已经没有兴致再言其他，皱眉道：“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议，就退朝吧。”
朝臣们互睨，没见有人说话，便齐齐想太后行礼。“恭送太后。”
文心兰这才就着宝鹊的手起身，转过身的一瞬间，脸就绷了。
“太后就别动怒了。凤体要紧。”宝鹊少不得宽慰。
“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废物。”文心兰不悦，声音微低：“平日里也罢，到了要用着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往后缩。瞧瞧那烨庆王，生怕去送死一样。岂知在哀家眼里，他什么都算不上。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太后……”身后的内侍监快步上前，道：“徽庆王殿下说有事想与太后商议。”
文心兰迅速调整了脸色，温和对那内侍监点头：“请徽庆王来书房一叙。”
也是这时候，她才将怀里的孩子交给宝鹊。
这些日子，文心兰练就一个本事。那就是有事没事的，把皇帝抱在怀里。起初两只手捧着，后来慢慢的只有一只手就能把孩子牢牢兜住。哪怕孩子慢慢长大，越发沉了些，她都能抱着他一两个时辰不换手。
也因为这样，孩子倒是很少哭了。
长得也比从前白胖，看上去很是可人。
“太后。”徽庆王依照礼数行礼。
“方才大殿上，不是都议完了吗？”文心兰不动声色的缓缓往前走。“怎么徽庆王还有事要商议？”
“臣始终觉得让大司马出征不合适。”徽庆王脸色隐隐透出些戾气：“其实只要没有大司马，那件事就容易落在丞相头上了。”
“你是想在大战之前，对自己的大司马下毒手？”文心兰侧首看着他：“徽庆王，你不是在和哀家开玩笑吧？”
徽庆王察觉到太后的语气不怎么好，随即也变得严肃起来。“臣只是想尽心为太后办事。”
“素日里，你这计策是不错。但现在不行。”文心兰沉眉：“那时候，哀家还不是太后，先帝也还没登基。我们亲眼目睹了大司马西陲一战的威风。如今他可以再战，虽非哀家愿意看见的事，但确实对朝廷有利。你加害他没什么，可若姜域抵死不肯出征，是你去西陲应战还是指望烨庆王？”
文心兰这么问，叫徽庆王哑口无言。
“哀家有些疲倦，徽庆王请回吧。”文心兰自从那件事之后，就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
再没让徽庆王踏足过她的寝殿半句，一般召见也是在书房。
可这回，徽庆王心急，直接跟过来，她也不得不下逐客令。
“太后不满微臣的建议，还是不满微臣？”徽庆王少不得问上一句。
“徽庆王多心了。”文心兰懒得和他多说。
“那件事之后，太后对臣可冷淡许多。”徽庆王直接挑明来说：“莫不是嫌微臣碍事了？”
“那件事你我都是被算计了。何必又要再拿来说。”文心兰微微不悦：“若不是你自己造就的风流债，哀家怎么会被一并算计了去。还有，你至今也没告诉哀家，你那晚究竟怎么混进后殿内室。徽庆王，哀家对你包容乃是因为你如今的身份，你最好心里有数。”
那晚徽庆王是怎么进的后殿内室，这话得从太后身边一个小婢子身上说起。
徽庆王本是想与太后亲密，没想到碰上了个水汪汪的小婢子，就直接被勾引去。
那边翻云覆雨的时候，宝鹊才戒严后殿这边。可当时，徽庆王就已经在里面了。
这种事，他怎么有脸跟太后说，只能是给了那婢子一大笔银钱，叫她管好自己的嘴。
“怎么？”文心兰侧目与他对视：“是不想说，还是说不出口？”
“太后娘娘，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黑不提白不提便罢了吧。臣是你一手提拔的人，自然会以您的事为重。”徽庆王少不得赔笑脸。
“皇叔记得就好。”文心兰端起太后的架子，再不愿意与他亲近。“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说完，她握着宝鹊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内殿去。
“呸！”人走远了，徽庆王才啐了一口：“装什么贞烈妇，还不是个……”
那两个不大好听的字，他没宣之于口：“早晚有你求我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