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冲上云霄的咆哮再也没响起过，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
小区外的绿化道上伴随沉闷撞击声开出一朵深红血花。
那是刚被推下楼的队长尸体。
不远处匆匆“赶路”的丧尸们本该被惊动，蜂拥而至加餐一顿。
现在它们却破天荒地丝毫不敢兴趣，继续晃荡着离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
站在窗台的东绵远远朝着血花低喃着，头上还瞎包着几条破毛巾。
条件不允许进行火化，他也不可能在自家门前留着一具随时能站起来咬人的尸体不管，于是扔下楼似乎是最佳处理办法。
这不代表东绵愿意接受这种葬礼。
回家了…这三个字环绕在脑海挥之不去，使这位陌生人的死在他心中不再是“牺牲者+1”的数字。
“对不起…”
再道次歉，他才转身开始忙碌，别的地方不敢保证，至少六楼算是彻底安全了。
隔壁户翻出来不少生活必须品，有挂面坚果之类意于储存的东西，也有干净衣服牙膏牙刷等，统统打包带走。
最后捡起刀与枪，拿上茶几上恩人临死前挂念的电脑回到家中，夕阳已经染红了整座城市。
东绵沉思着坐在桌前，摁下电脑开机键。
“到底还死不死…”他自嘲着笑了笑，伸出手抚摸放旁边的消音步枪。
假如对准脑门来一发，刹那的过程，估计比无绳蹦极还轻松。
但经历过今天这些事情，求生欲望都被激发得像春风中的野草那样顽固，他可忘不了当时一把鼻涕一泡泪地逃跑，如此可笑。
况且…这条命还是人家辛苦救的…
东绵顿时双手紧捂住头，发出苦恼的叹气。
“但是我不想再经历磨难啊…”
“夜蟒小队的人吗？请汇报任务情况”
突如其来的语音弹出，吓得东绵一个哆嗦。
这才发现叹气的功夫电脑不知不觉已经完成开机，屏幕上显示着卫星通信图案，并且被远程接入了语音通话。
原来这支小队也有名有姓，而且果真隶属军方，末世了还保留着这种技术。
“喂，听得见吗？”
“这里是剑门关基地情报部，请回答”
通话那头还在试探。
剑门关基地，貌似他们这群人就来自那儿，应该错不了，东绵暗自想着开了口。
“额…你好，我是东绵…老百姓，良民”
“…”对方也被这回答搞愣了，但没持续太久。
“嗯…你好，这个电脑属于军方物品，请问你是从哪得到的？”
“你说的夜蟒小队应该已经牺牲了，我是被他们救过一命的人…事情是这样…”
简单几句话后来龙去脉清清楚楚，完全没必要隐瞒什么。
“纹级丧尸，还有那道咆哮…果然…”对方似在整理信息，沉吟了半晌。
“队伍里没有觉醒者，却击杀一只纹级丧尸，他们是英雄，如果条件允许，请你拍几张现场照片用这台电脑发送给我们，经过鉴定属实的话，基地会荣誉通告，可以给牺牲战士的家属带来更多抚恤物资。”
“这倒没问题，反正现在我这边的丧尸都不见了，拍个照没关系”东绵回答道。
“谢谢配合…那…你现在如何打算，城市区域太危险，建议你趁此机会赶来基地避难”对面担心道。
剑门关啊，近百公里远呢，鬼知道去的过程中会有多惨。
“…噢”东绵敷衍着回答。
“我…算了，知道了。”
让人家来接自己是想都不用想的，这世道谁愿意专程救一个小P民。
“冒昧问一句，莫非你打算窝在家等死？”对面竟然出乎意料地敏锐，或者说，产生了某种直觉。
“原谅我多管闲事了，只是想起末世降临那天，也遇见过一位和你挺像的朋友”
等等…这正儿八经的语气咋有点熟悉呢…
末世降临那天，难道…游戏里！？
“你叫啥”东绵不敢相信地询问。
“林理”
“………”
哪怕再迟钝，迟钝如嚼片叶子都慢吞吞的树懒，也该注意到奇怪了。
“你以前遇到的人就是我”
太巧了，巧得非常不自然，虽然当时对方提起过身处蓉城，也在西南地区…
东绵可没心情欢呼什么，反而背脊发凉，鸡皮疙瘩蔓延。
一次低概率事件，那能高兴，十次百次，他难免会抬头看天，仿佛这个世界在操控着什么阴谋。
对面林理也没失去冷静惊呼什么，而是直接不言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于是两人就怀着各自的心事，沉默在诡异空气之中。
………
“上班打游戏！亏你还是军方人员！”
好似晴天那一炮张狂的霹雳，东绵这突如其来的吐槽吓得情报室内深思的林理跳了起来。
“你居然关注这个！？”林理敢说如果自己是台电脑，现在恐怕烧冒黑烟了。
“反正又想不通，懒得想了…”东绵无辜地解释道。
傻子都能意识到不简单，何况是末世十几天来在基地能力出众，大方异彩的林理。
巧合太多而且太不自然了，得好好探究…他想着，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平淡语气。
“玩游戏那会儿我还是个普通研究生，末世第三天才应招加入军方。”
“哦这样啊…”
“不说这些，重点是经历那么多，你现在依旧打算等死？”
“…说实话，没那么坚决了。”东绵叹了口气。
“但真的…我…”
“你依旧觉得以后的世界，只剩痛苦的挣扎求生，没意思了对吗？”林理赶紧抢过话头。
“嗯，对。”东绵苦笑着看向窗外，队长残破的尸体还在那儿。
“你说，假如他知道我是这种废人，还愿意救我吗”
“我想他依旧会愿意的”林理认真道。
“如果凡是想死的人，都不用救了，人们遇见要跳楼的，大可以站下面喊‘赶紧跳别磨蹭’，但人渣才会干这种事”
“他救你，就像你最初打算开门去救他一样，仅仅出于尊重生命”
“这在末世太珍贵了。”
“是珍贵…但也太沉重了...”东绵默默捏紧拳头，再度陷入消极。
“别急，先听我说会儿”林理顿了一下，貌似在回忆。
“那天遇见你过后，我自己其实也在思考，假如我们必须生不如死地挣扎在末世，值吗”
“然后就想起听过的一段话”
“这是我喜欢的乐队主唱K，生前在宝岛演唱会的开场白…”
“他说...如果你想过要自杀，请不要这么做，我活了29年才确定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看看我，一直以来饱受欺负和痛苦的活着，但今天却得以站在这里，和这么多人一起...”
“......”
东绵静静地听着。
自打记事以来，从来没人，在他自甘堕落时愿意对他说这种话。
一个都没有过。
他听得最多的，是“矫情”“屁事多”，以及“懒得理你”。
他看得最多的，是父母离婚后的背影，是朋友勾肩搭背远去的背影。
直到像只下水沟的臭老鼠，钻进这片孤僻阴暗的小天地，换来的无非是“就知道，他果然没出息”的评价。
半响，挣脱回忆，他带着些哽咽的声音才响起。
“是啊...坚持看看吧...”
再度看向窗外，末世依旧还是那个末世，苍蝇如吸血鬼扑腾在半空，杀戮横行尸骸遍野。
“我叫东绵”
“我想要改变。”他喃喃道。
“很高兴认识你，东绵”林理回道。
“可以把去剑门关的路发给我吗？”
“可以，卫星地图，注意事项，附带途中物资集中点的资料，一并发给你”
“谢谢”
“不客气...”
电脑通信对面的声音，似乎开始有了某种期待。
“我在剑门关基地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