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闹得一塌糊涂,顾寒露干脆闭门不出,每日睡到日晒三竿,然后就坐在后院的小亭子里饮茶看书。但他也真是福薄,这样的悠闲日子才过上一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那日晌午,苏云彦是带着风闯进顾寒露卧室的,掀开被子就把还在熟睡的他从床上拽起。
苏云彦是顾寒露的表兄,比顾寒露年长三岁。
他丹凤眼,细长眉,面白唇薄,生了副冷厉薄情的模样,却偏偏是个优柔寡断的多情人。
苏云彦不似顾寒露那样西式:他总着绣了暗云纹的皂色锦袍和杏白色马褂,胸前挂着金链子怀表,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斯文细致。
“阿露,醒醒!”
“你要干嘛!”顾寒露很是不满好梦被人打搅,揉着眼愤愤道。
“若千他出事了!”
顾寒露听了这话更是恼火,自己前天的气还没消,今天就又因他被搅扰了好梦。
只消半分钟,顾寒露就已经在心里问候完了安若千的祖宗十八代。
“他不是游行游得正出彩吗?能出什么事”顾寒露扯过苏云彦手中的被子,又躺了下去,这次还翻了个身背对他。
“你别睡了啊!”苏云彦更急了,又掀了顾寒露的被子,“若千被抓了!”
顾寒露也不示弱,抢过被子再次躺下。
“被抓不是很正常吗?没事,关一两个礼拜就放出来了。”顾寒露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就这点事啊?哎呀哎呀你出去吧,别打扰我睡觉了。”
苏云彦这次直接抢了顾寒露的被子甩到一旁,忧心忡忡地说:“大牢环境那么差!……”
“可他身体好得很。”顾寒露见自己彻底睡不了了,干脆坐起身,还顺便插了句话。
“这次不一样!安若千那个小赤佬,他为了明志跳了湖,被救上来的时候浑身湿透,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关进大牢。我也是刚刚碰到安父才知道的!他说送饭时发现若千发着高烧,但那些狱卒就是不肯放人,我给了安父钱让他立刻去西医院请医生。但要放人,也只有你能帮我们了!”苏云彦连珠炮似一口气说完,急得就差没拆床了。
苏云彦说的实在太快,信息量又太大,顾寒露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挑重点说啊!”
“哎呀!就是若千在牢里生了重病,我让你去救他!”
顾寒露这下听明白了,只是他气还没消,便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得得得,我知道了,但我说话也不一定抵用啊。”
苏云彦也是个聪明人,他们三人关系甚笃,安若千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寒露不会也不应该是这个态度,除非……
苏云彦在床沿坐下,软声说:“阿露,我晓得,定是若千那个坏小子又惹了你了对伐?算我欠你个人情,快和我去救若千,之后我请你吃茶。”
“打住!别做和事佬了。”顾寒露跳下床,开始穿衣服,“我和若千的帐等他好了我会找他算,不需要你替他赊。”
“诶,我们走!”苏云彦拉住还在戴手表的顾寒露就往外冲。
“轻点轻点!捏到肉了!”
顾府门口已经有两辆黄包车在等候,见雇主出来,本在闲聊的车夫也立刻回归原位。
两人上了车,车夫拉住车杆,健步如飞,一前一后往监狱赶去……
顾寒露站在监狱门口,不由得紧锁眉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在门口看看就够生厌了,也不知道里面会有多令人憎恶。
顾寒露径直往监狱里走,却在大门口就被拦下。
“让开。”顾寒露顿时横眉瞪眼,命令道。
那些兵痞子不认识顾寒露,更不把他当一回事。身子纹丝不动,斜个眼,鼻孔冷哼出气,两根手指还摩挲暗示着些什么。
苏云彦倒是心领神会。他把顾寒露拉到身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塞到士兵手里。
“谁要这些废纸啊!?”那士兵把钞票拍回去,抖着腿眯眼说:“要硬的。”
苏云彦赔着笑又塞了块大洋,士兵的脸色才好看些。
士兵吹了声轻快的口哨,侧侧身,歪着个头说:“进去吧,快点。”
顾寒露还从没被人如此轻浮藐视地对待过。他推开苏云彦,怒斥两个士兵:“你们这群瞎了眼的蠢货,还敢找我要钱!唔唔……”
顾寒露还没骂完,就被苏云彦捂着嘴拖进监狱了,直到下了台阶,进了监狱正厅,苏云彦才放手。
“你别骂了,那些兵油子才不管你是谁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时间在外面耽搁了。”苏云彦环视了一圈四周,说,“快找若千在哪个牢房吧。”
“这还用找!?”
顾寒露走到角落的铁架子前,取下铁脸盆,直接往上砸,发出咣当咣当的噪音。苏云彦见状,只得无奈地扶额,他早该料到顾寒露的少爷脾性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不一会,就有几个狱警从偏房出来。
“你们闹什么事!?”
“这里哪个管事给我滚出来!”顾寒露抓着脸盆厉声喝道。
“是我,怎么?”狱警中站出个人,制服松松垮垮,帽子反带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脸红的一看就知道喝多了酒。
那人三步上前,盯着顾寒露观察,又盯着苏云彦观察,然后幡然醒悟,忙换了副姿态。
牢头把帽子扶正,扯了扯衣服,还装模作样敬了个礼,躬着身子凑上去,样子像条哈巴狗。
“哎呀呀,怎么是顾小少爷和苏小少爷,两位……”
只是,牢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寒露一个脸盆扣在脸上打断了。
“闭上你的臭嘴!安若千在哪间?给我们带路!”
“是是是,马上,两位这边请。”牢头哪敢说半个不字,立刻跑去拿了煤炉灯,在前面带路。
走在过道上,一股味道向顾寒露和苏云彦袭来。
这是过道两旁牢房散发出来的气味,一股说不出的混合气味。它是一种闭塞的,霉烂的,酸腐的味道,吸在鼻子里滑腻腻的,叫人直发冷。
“这间是审讯室,这间是死囚室……”
“谁要听你介绍!我是来监狱半日游的吗?带你的路废话少说。”顾寒露心烦到极点,说话都没半分文雅了。
一两分钟后,牢头停在一间牢房前。两人顺着看去,里面躺的正是安若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