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千鸣开着自己的车载着水骏去成川上班的园区，路上水骏收敛的所有表情闭着双眼，孙千鸣知道这会他在思考。
水骏有无数接近真实，或者能说创造的比真实还真实的面具，他善于伪装和毫不违和的切换状态，他心知肚明，似乎要扒开皮肉看见血淋淋的内里才算真实。
活了二十九年，总要有一个人举刀剥开他的。
当孙千鸣以为他在思考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在打盹，打一个很认真的盹，要是孙千鸣知道自己这两年都在这样的误解里度过，不知道这个正义凛然的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原来近乎完美的头儿，也会打盹？
这么想起来有点好笑，GPS语音传来“接近目的地”。水骏睁开眼睛，那个动作就跟他眨眼没什么区别。
这个工业园区大大小小上百家网商公司，根据指示牌找到成川工作的ss进口美妆公司。规模不大，也就一栋两层楼大概七八间办公室，一楼入口有个门卫室，门卫大爷看见他们来了，是生面孔就出来询问。
说明过身份以后，那个老头还有点紧张，低眉顺眼的请两人进屋。老头在门口踟蹰一了一下，搅着手指不知道怎么跟“大人物”开口比较合适。是该泡杯茶呢？还是先联系老板？他估计想了好多。
孙千鸣走到老头跟前，压低声音和气的说:“大爷，我们就来看看，你别紧张，你认识成川吗？”
老头一直耷拉着的眼皮在听到成川的名字以后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僵硬的点了下头。
趁着孙千鸣跟大爷说话的功夫，水骏一个人先往楼上走去，他还没进这个建筑物之前就觉得这房子不像有人上班的样子，其他几家网商门口至少还堆着纸箱快递单据之类的，这里空空荡荡。
不出他所料，二楼四间房已经是空了，写着客服部的房间里，电脑上已经积灰了，电源全部掐断了。有两间摆着货架，上头还有一些货物，他带上手套翻了翻，最后一间像是老板办公室的样子，也是许久没人使用，水骏翻了翻抽屉，只找到一张像是什么俱乐部的名片，红色的背景有个穿着小动物连体衣的婴儿，四肢着地，周围散落着玩具零食，反面写着“梦想小屋”和一个网站链接。
儿童产品购物网站？陡然想起成川好像有个小孩，虽然不知道两条线怎么连起来，水骏还是把这张名片用证物袋装好收起来。
下楼的时候，孙千鸣笔直的站在楼梯口等他，水骏背后的窗户打进来一束光，这个画面有点像泰坦尼克里面参加宴会的男主在楼梯口等女主的场景。只不过走下来的不是低胸礼服的大美女，楼梯下的人也没有骚气的抬手相迎。
“进去说吧！”孙千鸣示意刚刚到老头正在门卫室有情况，“对了，那个老头是成川的爸。”
这倒是意外的，水骏问，“他认识那女死者吗？”
“认识，李慧。”
“给成川转钱的那个？”
“没错，也是这里的老板，我已经把这个消息发给格子了。”
“走，我们再去聊聊。”
说完，水骏移步进门卫室，这个五平的小空间是这老头工作生活的全部，角落里摆着折叠床，白天被褥都收起来床也折起来，刚知道儿子死讯的老头压抑着哭泣声，压着头浑浊的眼泪打到卡其色工装裤上，大腿位置已经湿了一大片。
成老爹在这个小小空间里拉出一张长窄凳，水骏和孙千鸣对视一下并排做了下去，两人都不算瘦子稍微有点挤，孙千鸣只坐了半个屁股，这才跟水骏之前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成老爹拉过袖口搓了搓眼睛，总算抬起头看了一眼两人，摸摸索索找出两个玻璃杯，从热水瓶倒了两杯水递给二人。他两也没推拒，看着老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捂在两个手里。
玻璃杯外表上好像有块标签没撕感觉，拿在手里黏糊糊的，水骏轻轻的找了个地方给放下了。
先前孙千鸣已经做过铺垫了，水骏也不用拐弯抹角，踱量着差不多能开口了，说:“成老爹，你知道你儿子和李慧有什么关系吗？据我们所知您儿子是在这边工作的。”
“知道……”成老爹完成了两次颤抖的深呼吸，才顺好舌头，“他两是那种关系，我上个月前来城里找成川，说想找个工作，我们乡下没有地可种了，被征收了搞什么生态那个保护，我干一辈子，闲不住……”
看他停了停，水骏也只是耐心等，只见成老爹喝了一小口水，继续说:“找成川念叨了好多次，后来成川说他们公司要找个看门的，就把我介绍到这里了，老板一听说我是成川的爹马上就答应了，老板人特别好，一开始就给了我500块让我买点东西，我本来不肯要的，成川塞我兜里了。”
“您说的就是李慧对吧？”水骏一直在观察成老爹说话的身体，他还有点颤抖，太悲伤了吧。
“嗯。”
“你来这里上班的时候，这里应该已经没人上班了吧？”水骏根据这里的情况推断这个公司至少一个月没人上了。
“嗯，李老板说，什么税涨了，生意不好做准备不干了，但是里头还有好些东西，让我看门就是看这些东西。”
这成老爹估计觉得那几台电脑值大钱了，每天兢兢业业的看着门。这成川也是被自己老爹念叨烦了，找情人随便安排了个差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你儿子跟李慧的关系的？”
说到这个水骏能感觉成老爹很不自在的缩了缩肩膀，用比刚刚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看见的……”
原本还千恩万谢自己得了一个好差事，这个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了一辈子的老头，心里暗暗想着自己一定要干好活，不能麻烦了儿子，自己还有用。
谁知道那天自己儿子跟老板过来“上班”，他想着给那位活菩萨似的好老板送些自己做的酱菜，这是他的好手艺啊，以前在乡下好的邻居好这口，他觉得这是他唯一送得出手的礼物。
他本来想着让自己儿子去送的，没找到儿子，听到老板办公室有动静，鼓足勇气去敲老板的门。
谁知道手还没碰到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儿子和老板暧昧的声音，老头子规规矩矩活了这么久，在推开门之前还期待不是那么回事，可是办公室的情形让他觉得自己被狠狠抽了耳光。
“活菩萨”老板和自己孝顺儿子裸着的下半身就这么撞进他眼睛，老头面上挂不住，酱菜坛子一砸就往外跑，也不管里头的活春宫是不是受了惊吓。
老板有老公的，他知道，他曾经见过那个人，也听到老板管他叫老公，两人还搭着手一起坐车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儿子做错事情了，苦口婆心的劝，谁知道儿子不但不搭理他，而且完全不出现了，老板丢下几百块钱也没出现过了。
“你最后一次联系你儿子是什么时候？”
“那件事情以后我就没见过他，打电话也不接……我想着他肯定气我了……我头回进城里，也不敢乱跑，他好像有个住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您连他住哪里都不知道，当初怎么来找的他？”
“我给他打电话，他来车站找的我……”
“您儿子一直在外面工作吗？他之前干什么你知道吗？”
“他二十岁就离开老家了，好多城市都待过，听说是做饭店保安，帮人停车这些工作。”
水骏瞟了一眼孙千鸣，那些制服诱惑什么的职业，这老头怕是接受不了的，默契的按下不表，“成川，结婚了吗？有小孩吗？”
成老爹吞吞吐吐犹豫了一阵，然后又再三打量了两人，目光落在孙千鸣垂在手上的工作证上，或许警察这个身份让他有点安全感，他一仰头喝完手里冷掉的水。
“成川没有结婚，小孩……”他有点害怕了，两只手下意识用力攥在一起，“去年，去年年初，他带回来一个小娃娃，女娃娃，说是在火车站捡的，哭了好久没人管，就给带回来了。”
“多大的小孩？”
“还没断奶的娃娃，看着就几个月，我们做梦都想抱孙子，看到那个孩子就心软了，也就留下了。”
“孩子呢？”
“老家，成川他妈带着……”成老爹突然身子往前一倾，差点就跪下了，孙千鸣眼疾手快给扶了回去，老头紧张的说:“那个孩子，你们不会没收吧，真的是捡来的，不是买的，我们知道买小孩犯法的，成川没了，要是这娃娃也没了，我老婆子估计也活不下去了，已经养了一年多了……”
人活一世，能得个祖孙三代是最凡俗的好日子了，哪怕是平白捡来的一个娃娃，也能接纳，这叫善良。
只得先安抚好成老爹的心情，说一了一堆官话，再三保证不为难那个娃娃，两人这才离开这家公司。
在狭窄环境负面情绪里待久了，两人到了外面免不了先点根烟排遣一下。
两人在园区转悠随机询问了附近几家公司，那些做客服售后的小姑娘一整天在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不免头晕脑胀，胸中郁结。看到两个高品质帅哥，一下子眼神清明，阴郁散尽，自然完全配合询问。
“那家公司今年刚做的，那个牌子不错的，只不过老板好像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我去那里应聘过客服，老板太马虎了，根本没想认真做生意，各种缺货，还经常搞错货，面对的投诉比咨询人还多，实在受不了，上了两天班就走了。”
“听说那个老板老公蛮有钱的，就开家网店给她玩的，没意思了就不管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