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容妈妈一脸怒容,咬着牙目光阴沉的瞪着姗姗归来的奶娘和如花。
奶娘站定身姿,一脸冷淡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容妈妈,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姐妹,沈幼菱的脸上露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蔑视。
这么多年了,只要她说一句话,就可以让少爷摆脱任人欺凌的境地。
可惜,十四年来,她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就这么眼睁睁的,冷清清的,不沾不染的,远远的看着,心肠何其冷酷!
昔日的老姐妹,或死或发卖,如今还留在苏氏身边享福的也仅剩下她一人了。
她斜着眼角,视线上移落在她的额角上。
那里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青肿块,簇新的缎襟上留有两三处大小不一的湿痕,沈幼菱嘴一拧,露出一脸嘲讽。
“呵呵!我远远瞧着,这又是高头大马,又是穿金戴银,绸缎满身,我还以为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夫人来呢!没想到原来是你呀!啧啧!容贵人,你怎么会来到我们这穷街陋巷?”
容妈妈气得额角直跳,被钟子铭砸中的肿块更疼了,她横着眉,冷笑道:
“沈幼菱,你少阴阳怪气,我告诉你,老爷回来了,这次是老爷叫少爷回去的…你可不要自误,毁了少爷的前程…”
沈幼菱先是一愣,旋即双眸圆睁射出两道寒光,怒声喝道:
“前程?我呸!真是好大的笑话。
少爷早已经被他们钟家除族了,前程不前程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老爷回来又如何?你不要忘了,当年是谁把少爷往水池里按,是他!
是谁力主把少爷除族,也是他!
又是谁喝醉了酒,拿鞭子将少爷抽的死去活来的,还是他!
他们何曾有一天把少爷当做钟家人看过,没有~
容雪雁,你不要忘了,当年也是太夫人救了你们一家人,可谓恩重如山,可你是怎么回报的?
你眼睁睁看着太夫人的亲外孙被他们钟家人肆意作践欺辱,而不发一言,你对得起太夫人吗?
当年那么多好姐妹,如今都在哪里?你对得起她们吗?
你给我滚!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我们就是穷死饿死,也不会登你们钟家的门。”
沈幼菱喷了容妈妈一脸吐沫,瞪着通红的眼珠,用手指着她的鼻子,一举将心中压抑了十几年的怨恨和愤懑发泄出来。
容妈妈老脸涨红,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狠狠的瞪着沈幼菱,跺着脚吼道:
“够了,你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夫人这些年过的又多么不容易吗?你知不知道夫人当年差点就被老爷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
说到这里,她喘了一口气,瞪着沈幼菱,强压下心头怒火,低声喝道:
“你现在这种态度,才是害了少爷,你不要忘了,少爷虽然被除族,不是钟家人,可他和老爷之间的父子关系是断不了,你们就是躲在这里又如何,老爷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将少爷拿回府治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你~”
沈幼菱闻听此言,脸一白,发红的眼珠子瞪圆了,闪着寒光。
容妈妈板着脸,气势汹汹的喝道:
“你更不要忘了,朝廷律例,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你们的平安煎饼生意很好呀!短短不到半个月就已经开了七八家店,这一个月能入账六七百两银子吧?可那又如何,只要老爷一句话,你们所有的辛劳就将全都化为乌有。”
沈幼菱脑子“嗡”了一声,身子一晃,差点站立不住。
身边的如花急忙扶住了她,小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沈幼菱站直身体,牙齿打颤的瞪着容妈妈,眼中的恨意就快要实质化了。
是呀!父母在时不分家,更不能私置产业,否则一旦告发,就要徒刑三年。
她不是不清楚朝廷有这条律例,而是没想到平安煎饼居然这么火爆,一时忘记了这潜在的风险。
“夫人自然不会这么这么做,可老爷是什么人,你我在府中这么多年,都清楚他的禀性。你觉得他会放过少爷,放过你们吗?我劝你还是好好开导一下少爷,不要和老爷对着干!”
“呵呵~”
沈幼菱瞪着红通通的眸子,神情异常悲愤,颤抖着嘴唇发出一丝冷冽低沉的讥笑。
“你瞪我没用,也不要怪夫人,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实话告诉你吧!老爷是不待见少爷,即便是听说他不傻了,也依然态度冷淡。可谁叫少爷救了王刺史家的小公子呢!而老爷被皇上贬斥,在朝中又没了靠山,王贵妃又宠冠六宫…你明白吗?”
“所以这是个机会,一个让少爷重入宗族的机会,一个让少爷做名副其实的钟家大少爷的机会,夫人也同样希望如此,你若是还念起太夫人对你的好,就不要为了昔日的恩怨,而断了少爷的前程。你好好想想,我在门外等着…”
沈幼菱瞪圆了眼珠子,眼中的红芒渐渐隐去,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在如花的搀扶下,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入堂屋,见了少爷,将容妈妈这一番威逼利诱话讲出来。
钟子铭怔住了,直觉得心底发寒,通身发凉。
旋即一股恶气从心底升起,在胸口四处乱窜,他咬着牙,愤恨的瞪着屋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的律例?这也太欺负人了,他们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全收回去,那我们不是白干了吗?”
念夏气得直跺脚,一个劲的嚷嚷道。
钟子铭神色黯然,直觉的心底涌起一股无力感。
奶娘担忧的看着他,柔声劝说道:
“少爷,我知道你恨钟家,不愿意再和他们扯上一星半点关系,老奴也恨,可朝廷就是有这么一条律例,少爷若是真的想和他们撇干净,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让老爷写下断亲文书即可。”
钟子铭听后一愣,抬头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奶娘咬着唇,瞪着红通通的眸子,神情鼓舞的说道:
“只要有了断亲文书,少爷就可以自立门户,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与他们钟家无光,他们再也不能想现在这样拿捏我们了。”
断亲文书?断绝父子关系?
可钟景贤会写吗?
不可能的。
钟子铭怔了一下,想了想后,缓缓摇摇头。
像他们这种世家望族最重名节,这种辱及门楣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除非是家族里出现大奸大恶之人,可这无疑也是家族的一大丑闻。会使钟氏一族沦为世家大族里的笑柄的。
若是真到了哪一步,钟家的人宁可悄悄把自己处死,也不会写这种文书的。
奶娘看着少爷,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当即近前一步道:
“少爷,老爷未必就不会同意,只要少爷能交好刺史家的小公子,老爷为了升官,哼…..”
钟子铭听了坐直了身体,眸子闪了闪,沉吟不语。
…….
钟府角门,台阶下的门子远远就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及至看见车头坐着是容妈妈之后,有机灵点的门子急忙一把抄起马凳跑过来,一脸献媚的笑道:
“容妈妈,回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容妈妈冲着门子点点头,旋即转头冲着车内说道:
“少爷,到了。”
念夏一把撩开帘子,探出脑袋,望着斗拱飞檐,彩饰金装,气势威严的钟府门墙,红通通的眸子里涌出一丝复杂难言之色。
门子看着钻出马车的念夏,一脸诧异,及至看见后面的钟子铭之后,更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念夏板着脸,看都没看发呆的门子,径直跳下马车,随后扶着少爷踩着马凳走下来。
钟子铭站定身形,一脸漠然的看了一眼钟府高大气派的门墙,心中冷漠如冰。
“少爷,请跟老奴来!”
容妈妈走到前头引路,领着钟子铭和念夏一路穿过角门,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径直来到了上房德胜堂。
沿途遇到的丫鬟仆妇们都惊讶的站在路旁,好奇的看着时隔一个多月后再度入府的傻子和念夏,背后议论个不停。
德胜堂东边的小三房里不时响起一阵说笑声,气氛融洽。
钟景贤,苏氏坐在上首,两侧靠墙的椅子上依次坐着钟红玉,钟远清,钟子浩,周围立着一堆丫鬟仆妇就近伺候。
“老爷,大少爷到了。”
容妈妈走进来冲上屈膝一施礼,一脸笑容道。
屋内欢快的气氛顿时一滞,钟景贤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放下手里的茶盏,抬眸沉声道:
“让他进来。”
苏氏猛抬头,眸子闪了闪,看着屏风处,咬住了唇。
钟红玉眉眼清冷,不时抬头,又不时低下头,双手垂在膝盖上撕扯着丝帕。
钟子浩“腾”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兴奋之色。
钟远清心头一跳,暗暗挪了挪屁股,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屏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