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围着餐桌吃饭，杨红的二爷喜好在吃饭的时候喝一口枸杞或者杨梅泡的泡酒，杨红直接掏出十块钱让你虎头虎脑的徐佳豪去买了一斤泡酒上来。徐佳豪看着众人都已经拿着碗筷开始吃饭，有些不情不愿，在杨红瞪了一眼以及他母亲呵斥几句后，只得乖乖去买酒。
吃饭期间，杨红父亲和他二爷讲了一些事情，主要就是他来这里帮杨红做事情工资怎么算，主要做些什么之类的，让杨红二爷有个直观明了的轮廓，也算得上是亲兄弟明算账的一个典范。
吃过饭，休息片刻，杨红就带着自家二爷去参观才租过来的场地。
杨红的二爷叫杨太，今年四十几岁的人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没啥大文化，也没什么值得吹嘘的大成就，不过因为一辈子与泥土地打交道，倒是有一身蛮力。卖煤这个行当说白了就是吃气力饭，杨红永远都记得自己五十岁那会儿，曾经一口气挑着一百斤的煤炭一口气上八楼，中途根本没有停歇。当时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几十块钱时，杨红手心里都是汗，却还是紧紧拽着那两张轻飘飘的人民币缓缓走下楼。从八楼走到一楼，杨红的双腿一直都在颤抖，就没有停歇过，直到后面三天，双腿的肌肉都还在一抽一抽的疼。从那时起，他就越发珍惜手中的每一张纸币，也明白做这行当，一身气力的重要性。
他二爷别的没有，就是有一身气力，而且为人忠厚老实，又是自己的长辈，从哪方面看，都能让杨红放心。
场地里的木屋还只是搭建了一个框架，其他的木材都有，唯独最上面需要的那根最长的横梁没能买到，即使有合适一些的，也需要几百块钱，对于一向嗜钱如命的杨红而言，哪里舍得花上几百块大洋去买一根木头？
让二爷自个去转转，杨红到煤场对面那家修车的店里去坐了会，然后和修车店里那个十五六岁辍学来学修车的学徒借他的电动车，两人只能算是认识，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在杨红城墙一般厚的面皮下，那个染着黄毛的学徒还是将车借给了他，并且再三嘱咐不要把车给弄坏了。
杨红骑着电动摩托车一路向着乡镇的那条道路而去。
既然买一根现成的木材需要几百块，那么干嘛不去那些林子买呢？最少也要节省一些钱不是？
一路上缓慢的开着电驴，眼神却始终在东张西望，来到兴隆岔路口时，杨红顿了一下，直接向着左边的道路开去。
这条路是以前通往乡镇的老路，围绕着群山修建而成，蜿蜒盘旋，道路多弯且窄，自从前年重新修建了一条道路后，这条老路几乎就没有车辆通行，也就这山里的住户还在使用。随着这些年封山育林的国家政策，这片山脉树木葱郁，枝叶茂盛，找一根合适的树干来作横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杨红骑着电动车一直沿着老路向上而去，最终看到了山顶平缓处的一户人家。停下电动车，杨红走上前敲了敲门。
隔了好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才在屋子里喊了一句，谁啊？
一个老人打开门，有些警惕的看着人高马大的杨红，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电动车，问道:“有什么事吗？”
杨红急忙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给老人，询问道:“老人家，我家需要一根木材做横梁，看到这片林子里有很多树都很合适，是你家的吗？”
老人这才接过杨红手里的烟，在门前的一条长凳子坐了下来，问道:“需要多大的？你出多少钱？这些树可都是上好的木料，在等个几年可都是得管个几百上千块的。”
杨红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形状:“差不多这么大，你说值多少钱？”
老人看了看他的手势，没有急着说价格:“我家林子就在这后面，我带你去看看，有看中的，我们在说价钱。”
“行。”
老人在前面领路，两人向着这房子后面的山林走去，杨红四处环视，最终挑中了一颗青冈树，对老人道:“就这吧！”
“这棵树可不便宜。”老人拍了拍树，摩擦着树上的白色块状，缓缓开口。
“你说个价？”杨红直直的盯着老人。
“嗯……一百块。”老人说道。
“你这就不厚道了，我自己来砍，自己找车子拉，你居然要一百块？不行，这个价格太高了。”杨红摇摇头。
老人迟疑了一下:“你能出多少？合适我就卖，不合适就算了。”
杨红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三十块。”
“啥？年轻人，你还是去别处找吧，三十块，太少了。”老人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价格。
杨红也不急，再次递给老人一根烟，笑着说道:“老人家，你这林子这么大，少个一根两根有什么样？可你不卖，它永远就只是一棵树，也没啥用对不对？这样吧，我再添十块，四十，怎么样？”
老人看着杨红的表情，还是摇摇头。
杨红也看着老人:“不少了，四十块买米都可以买上大半包了。如果你觉得亏了，我就只好另外再去寻了。”
说着，抬起脚步准备向外走去，一连走了五步，老人这才在杨红身后喊道:“四十就四十，不过年轻人，你可自己砍自己弄走，我一个糟老头子可没有这个力气给你搭手。”
“没事儿！”
价格谈拢，杨红让老人在家等着自己，然后骑着电动车就回去了，顺便给自家二爷打了个电话，让他准备好斧头等工具。
杨红来到煤场，把需要的工具和绳索放到三轮车上，然后发动三轮车，载着杨太就赶过去。
午后的阳光有些温暖，晒得人暖洋洋的，只不过这三轮车噪音格外的大，有些嘈杂。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杨红美好的心情。自己不过是出来转悠了一圈，就节约了三百来块钱，相当于去工地上满满做上两天的工资。
如今自己弄这个煤场，老头子就只给了四万块钱，一车煤就用了三万左右，买其他工具这些又花费了好几千，能省一点是一点。
来到老人的住所，两人拿着工具和老人一起走到那颗青冈树前，杨太毕竟是长辈，如今又是帮自家侄子做事情，二话不说就伦着斧头开始砍树。
这密林里的树叶比较茂盛，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穿梭在林中，饶是如此，杨太没多久就累得汗流浃背，杨红让自家二爷休息一会儿，递给他一支烟，自己则拿着斧头照着之前砍出来的痕迹继续一斧头一斧头的挥舞着。
这颗树不算大，杨红没砍多久就已经察觉树躯开始摇摇晃晃，喊了一声注意后，提着斧头对准即将断裂的缺口猛地砍了下去。
哪知道就在这时青冈树早就不堪重负，斧头才刚刚接触断裂口，树木发出吱呀的声音，就向着三人的另一边倒去。只是杨红这一斧头砍的力度出奇的大，没了树干的阻挡，杨红的身体一个踉跄，右脚下意识的往后一滑，身体徒然一歪，去势极快的斧头瞬间劈在了左脚被上。
轰！
树倒在了地上，杨红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许是因为疼痛来得太突然，而且受伤极重，杨红没能感觉到痛苦，整个脚背都如同失去直觉一般。
将斧头丢在一旁，杨红缓慢的解开鞋带，将已经破损的鞋子从脚上解下来，然后将袜子脱掉，这才看到已经鲜血淋漓的脚背。
直到这时，痛感神经似乎才传递到大脑，一阵一阵的绞痛开始传来，杨红黝黑的面庞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不由得扯开嗓子喊道:“二爷，二爷。”
杨太这才发觉杨红的不对劲，急忙走了过来，一看这情形，对时有些慌了，这个庄稼汉子急忙蹲下身，从杨红丢掉的那只鞋子上把鞋带解下来，将杨红的脚脖子死死勒住，一边动手一边问疼不疼。
杨红已经疼得有些受不了了，面色也有些难看，扶住杨太的肩膀:“你扶我起来，去诊所。”
同时又对旁边的老人说道:“这树先放这里，我到时候找人过来拉走，到时候再给你钱。”
“没事没事，你先去把你的伤治好。”老人急忙挥手道。
杨红站起身，在杨太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出林子，好在这段距离并没有多远可饶是如此，等走到三轮车时，杨红整个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给浸透。
杨太将杨红扶到三轮车旁边，道:“我不会开这玩意儿。”
杨红吞咽了一下口水，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点了好几次都因为手抖而没点着。终于将烟点燃，杨红狠狠吸了一口，吐出烟雾，似乎这才好受了一些，双手扶住三轮车，一屁股坐上去。只不过整个身体只坐在了左边，而不是像平常那样一只脚放一边的常规骑车。
右脚踩着左边的换挡器，发动三轮车，缓慢的往回走，由于右边的脚刹无法控制，所以速度特别慢，可脚上的疼痛却在一点一点的加剧。杨红只是咬着烟头，一言不发，额头上的汗水就没有停过。
杨太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看着自家侄子，这个一辈子只和地里庄稼打交道以及只在床上和媳妇打交道的汉子百感交集，就算是自己的脚被砍上一斧头，恐怕也得哼上几声吧，可杨红从头到尾哼都没有哼过一声。
他这才惊觉，一晃眼自己这辈人真的老了，而这些孩子，也真的长大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