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排挡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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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从前小镇还未落实城镇规划时,夜幕降临,便是另一番景象。
那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母亲还守着她那间小鞋店。
每天晚上在她的收银台上做作业,等她打烊,总要熬到十一二点,肚中空空,势必要去寻些吃食的。
坐在她的小毛驴上,乘着夜色吹着夏日的夜风,闻着喧嚣沉淀后的味道,来到金刚殿前。那里已经华灯初上,各色的小吃夜排挡,充实了多少人寂寞的灵魂。在烟雾朦胧中坐在红色帐篷下大块朵颐的,或为晚班下来的工人,或为从小网吧里出来买宵夜的落魄青年,还有的便是像我这样念着一口忘不了味道的人。
市井生活,大抵如此。
就着从前的规矩,我熟络地走到一个炒饭摊旁,这个摊是由一辆电动三轮车改装而来的,很是巧妙方便。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不多不少的七块钱毛票子,趁着他盛东西的空隙,对他说上一句:“老板,来份蛋炒饭。”
他未抬头,手里继续忙着他的活计,一面问道:“辣椒葱要吗?还有两个人你等等。”我说了忌口,自己把钱投进了铁盒里,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开始了等待。
我一直觉得老板炒饭的样子很像一场战斗,所以我亲切地称呼他为将军。
时不时有香气从他的那口大铁锅里飘出,他一擦锅子,又一份炒饭做好了。他拿铲子铲掉了锅上的残余,面不改色地开始了下一次“战斗”。
只见将军左手持筷,右手拿铲,游走于玄黑的大铁锅中,金黄色的米粒在上面旋转跳跃。他一面炒着饭,左手放下筷子,在一边的调料盒里有节奏地舀起一勺勺调料,调料又以完美的抛物线进入了那“修罗场”中,这必定是一场味道与味道的碰撞与厮杀,紧接用铲子一拌,那各色的粉末便又消失在一片金黄之中。
可惜那不是我的蛋炒饭。
不断有食客来到将军的麾下,但他依旧有条不紊地执兵战斗。他穿着一身厨师服,带着高高的厨师帽,衣角毛毛的但还是很整洁。他极少说话,也从不招揽顾客,只是一门心思地低头炒饭。他的工作之地仅是一块不到两平米的水泥地,与旁边有塑料大棚搭的就餐区的大排档们相比,简直是在夹缝中求生存。他的工作台是电动三轮车后座上搭的简单台面,车前挂着一块黑板,上面用工整的正楷粉笔字写着简单的菜单,但我总是百吃不厌的。
相比将军摊位的热闹,旁边的那个炒饭摊就要冷清许多,那守摊的老婆子殷勤地招呼每一位从她面前经过的人。出于礼貌,人们大多会在她的摊位前逗留一番,张望一下她工作台上的半成品,然后大多则会微微摇头离开,或是毫不犹豫地去了将军的摊位。于是少不得会招来一顿她用方言的咒骂,这我原是极不喜欢的。
记得有次放学,想吃炒饭,让爷爷带我去金刚殿前碰运气。可惜只有老婆子的那个摊位在,迫于形势,我买了她的一碗炒饭,量不足还在其次,只是我在那仅有的饭里还挑到了一根油亮亮的头发丝,总归有些难忘的。
终于在等待中,拿到属于我的那份蛋炒饭。因为急着回家,所以选择了打包带走,将军的打包盒总是很细心的。一个纸质的饭盒,塑料盖头盖得严丝合缝,放上筷子纸巾,再细细打上一个很牢的活结,最后小心递给我,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烫”。
我抱着热热的蛋炒饭回家,利索地上楼,换完鞋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把打包盒里的炒饭倒到我那绘着凯蒂猫的大饭碗里,然后抱着它兴冲冲地跑到房间里,开一盏小台灯,在暖暖的灯光下,开始享用。
用勺子搅拌均匀后从最底下挖出一勺饭,全部放进嘴里。
首先充斥口腔的是浓浓的饭与鸡蛋混合的香味,那感觉好像在享受春日里明媚的阳光。然后迅速嚼上几口,包菜与火腿肠的味道就会迸发出来,如同戏台上生角与旦角的邂逅。最后登场的是酸豆角的味道,恰到好处的咸酸,正好中和了嘴里微微的油腻之感。
如今,金刚殿前的空地已经变成了公共自行车站,而住校的我也已经许多年没有幸吃宵夜了。有时夜里,还会辗转反侧地想念那口蛋炒饭的滋味。
夜排挡被取缔,将军去哪里呢?
他后来在西路上盘下了一个小店面,继续他的经营。我有时会去光顾,这么些年,将军的儿子也在店里帮忙了。而那老婆子,却已经不知了去处。
在无边的夜色里,绚烂迷离的霓虹灯下,那个身穿白色厨师服,身材微胖的男人,他左手持筷右手拿铲,游走于玄黑色修罗场内,酝酿着一场属于食物的活色生香。习习的夏风吹过,扑面而来的,是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