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柳县后，卫昀总觉周廷有话对他说，问起来，后者又躲躲闪闪，含糊着问他：“哥哥，这回回洛城有何打算？”
“原本以为以为能在岭南立下军功，舅舅大约会封侯，这样也好向姨母求亲。可惜洛城封赏名册上并没有我，看来我们在岭南打得那几战实在不好，不知母亲去求一求能否求到。总觉这样仓促定下太过委屈郡主。”
卫昀嘴角含着笑，手持一截布头细细擦拭战刀：“原想回去后同刘兄、田兄在官学内做事，不过现在，官学里大约是不必再去人了。或者会去北军与子方一道也好。”
周廷看了他几眼：“我去看看千承在外面做什么。”
直到回到洛城，卫昀才知道缘何众人对他躲躲闪闪，卫容最后被推到前面来，嚅嗫着开口：“二哥，同你说句话，你不要动怒……阿懿姐姐，阿懿姐姐嫁人了。”
长阳长公主站在她身后对卫昀微微颔首，他猛然转头去看卫昱洵，后者垂下头不敢看他，连带蒋战、千更也一并低下头去，卫昀眼眶顿时红了：“就瞒着我一个？”
卫珺面无表情：“有话进来说，堵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母亲……”
长阳长公主上前两步，紧紧拽住他的手，拉着他从众人中走过，卫昀挣过一次竟没有挣开：“我以为你出去这两年能长进些，看来果然是我想多，枉费功夫！”
屋内仆从皆已退下，鸢萝在他面前放一盏茶，而后退下。
卫昀往主座上看了一眼，将茶一饮而尽：“母亲……”
“不光没长进，连跟在刘姮那里沾染的风雅之气也磨没了？卫昱轩，我倒想问你，你这两年来学到什么！”
“我走时母亲答应我的！”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卫昀梗着脖子看她，片刻后又败下阵来：“我知道母亲瞒我这么久是为我好，只是心有不甘，以后不会了。”
“懿儿去年十一月完婚的，夫婿是齐云侯长子韩孝，因长在封地，你从前未见过，年初升任射声校尉，戚子方见得多些，还有荆平涣，或者你的缘故，对他并不很友善。”
“母亲。”卫昀忽然抬头，“徐先生说我过了五月便可饮酒了。”
“明日你要上朝，早些歇息。”
“早知今日，不该回绝姨母的。是我的错。”
卫昀踉跄着上前，扑到她怀里：“母亲，我好难受。”
次日朝会卫昀起得极早，阿络脸上已有衰老之色，笑着回他：“我是侍候公子的，哪能像长公主那样一直美貌。”又说，等过几年她老到无力服侍公子，便只能由女儿水水代劳：“公子到时千万要关照水水，她不懂事啊。”
她这一说，卫昀忽然想起朝颜翎来，转头问她：“朝公子哪里去了？今回回来还未见他，是还在官学里面？”
阿络一愣，随即低声道：“年初走了，还没过上元节，服侍的侍女只看见他留的信，长公主听说后派找了几天后便没再过问。”说着便命侍女去她房里取那封信过来。
卫昱洵已在门外等他，卫昀来不及看那封信，抓起战刀便出去了，前者叮嘱他：“你在岭南一事先前在洛城传得沸沸扬扬，今日朝会不知多少人盯着你，小心行事。”
大军凯旋后第一回朝会尤其重要，卫昀隔得远远的与田横打了个照面，正要与他寒暄两句就见田横换了方向走远，他这才看见刘姮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靠在他身边低声道：
“旁人如何我不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卫昀抬眼看他，他只用惯常那副翩翩公子模样道：“卫小公子方从岭南回来的，《略地记》上岭南十二篇去过多少，今晚听风肆，你可要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才好。”
将门风度，从不因后辈从文而衰减半分！
朝臣纷纷走到殿上，卫昀还只是秩六百石的骁骑将军，默默站在末席，却不想殿上多半人都不自觉回过头来看他，眼神或喜或忧，卫昱洵也看了他几眼，却不曾替他开口。
直到卫凛走到殿上，一行人才略略收敛了几分。
华阳王卫瑢一度署理蓉城营主官，卫昀在岭南时亦受他节制，因而由他代为陈述年前在岭南战事，虽因多从战报获悉情形的缘故，期间许多细节迷糊，大体上总相差无几。“本朝历来赏罚分明，既然卫昱轩功勋卓著，朕便封其为颍川侯，封地一千三百户，迁为——卫凛说到这刻意顿了一顿，将众人反应皆收入眼底，“卫将军！”
本朝官职大多沿用晋制，除大将军、骠骑、车骑将军外，卫将军为最高官职，且最紧要一点，卫将军统辖南北军，身负京畿与宫城防卫之责，历来都是重中之重。
因大齐国姓与“卫”同字，为免生误解，卫将军一职始终弃置，由北军中尉与南军卫尉分理京畿、宫城防卫，直至今日，许多人都要将卫将军这一官职忘记，卫凛一道令下，殿上诸臣才纷纷想起，连带看卫昀的眼神又有不同。
说的再好听，卫昀在岭南也是打了败仗，连卫昱洵这样立下实打实军功的都没封侯，哪里轮得到他？更遑论这个将南北军都收入麾下的卫将军。
镇江卫氏在陇右已是权势滔天，卫广陵官至大将军，天下军务都经其手，又将南北军给了他次子，连陛下安危都要赖镇江卫氏守护，天下究竟姓得哪个卫氏？
群臣议论声不绝于耳，卫昀抢在他们开口前跪下，拜道：“微臣战败而归，陛下念及祖辈功绩，泽荫于臣，不忍降罪，臣则不胜感激。无功之禄，臣不敢受。”
他一开口，群臣都静下来看卫凛反应，后者坐在主座上看他片刻，而后走到他跟前来，将他扶起：“怎么不敢受？舅舅给你的，你就只管拿着。朕说了，等你有朝一日将辽帝首级给朕取来，你手下无兵，怎么去？”
卫昀深吸口气：“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