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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见萤火虫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陈青岩的手机里一直都保存着这首歌,每天晚上一身疲惫地躺在床上塞上耳机,天籁般的童声就像一只柔软的小手一样抚慰着他寂寥的梦境,牵引他走向二十年前的清水小镇,回到萤火虫静静飞舞的那些夏夜,那里深藏着属于他和苏荷的独家记忆。

苏荷是陈青岩寂寞的童年时光里唯一的玩伴,她是当年邻居苏家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是家里的小公主。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苏荷的妈妈总能有办法把苏荷打扮得漂亮可爱,她经常穿着洁白的公主裙,乌黑的发辫上系着红色的蝴蝶结,那些都是她的妈妈用自己的衬衫和纱巾改制的。在小小的清水镇,美丽的小苏荷是一抹耀眼的亮色,镇上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和她玩耍,当然,也包括陈青岩。每当小苏荷跑过来,牵起陈青岩的手,说:“青岩哥哥,我们去捉萤火虫!”陈青岩就会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在这里他和他的母亲是被孤立的,他的母亲总是独来独往,而他的大把时光也都是寂寞荒芜的,这一切都是因为陈青岩的父亲坐了牢,是一个人人唾弃的犯人。

五岁之前,陈青岩的家庭是幸福完整的,他的爸爸妈妈都在镇上的副食品加工厂里上班,妈妈是车间的女工,爸爸是厂里的会计,那个年代做会计是相当体面的职业,所以,那个时候陈青岩的爸爸在清水镇是处处受人尊重的,可是,后来厂里的账目出了问题,陈青岩的爸爸和财务科的领导一起被警察带走了。这个时候,陈青岩才知道,原来人人都是落井下石的好手,几乎一夜之间,他们母子二人就被镇上的人给孤立了,从此,他的童年成了灰色的,暗无天日,而邻家四岁的苏荷成为他幼小心灵唯一的救赎。

清水镇地处南边,有着潮湿而漫长的夏季,在穿镇而过的小河边,夜夜游荡着无数萤火虫,苏荷和陈青岩总是长久地流连在河边的草地上,和萤火虫玩到深夜。他们把萤火虫装在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做成一盏小小的灯,提着它走上回家的路。这时的陈青岩感觉到无比的快乐,这其实要归功于苏荷的妈妈,她是一个善良柔和的女子,是陈家出事以后唯一会和陈青岩的妈妈打招呼的人,所以,苏荷不会因为和陈青岩做朋友而受到家里的批评,他们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结成了牢固的友谊。

一个罪犯的儿子竟然成为了苏荷最好的朋友,陈青岩因此遭到其他小朋友的妒忌和变本加厉的排挤。曾经不止一次,陈青岩看到苏荷被别的小朋友拉住,他们对她循循善诱:“别再和陈青岩玩了,我爸爸说他们一家都是坏人,陈青岩长大以后也会进监狱的!”苏荷总是坚定地摇摇头,认真地说:“青岩哥哥是好人,他比你们所有人的衣服都干净!”陈青岩是感动的,就连陈青岩的妈妈也对苏荷怀着深深的感激,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苏荷,陈青岩会不会变成一个自卑又自闭的孩子。

陈青岩六岁生日到了,尽管家里经济十分紧张,妈妈还是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她知道儿子一定会邀请苏荷,她不想让孩子们失望。中午的时候,苏荷带着礼物来了,礼物是一副她自己亲手画的水彩画,画的是月光下的树林里,两只牵着手跳舞的小萤火虫。陈青岩小心翼翼地把苏荷的礼物收进自己的秘密箱子里,然后对着蛋糕上燃烧着的蜡烛虔诚地许下愿望:和小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在陈青岩九岁的时候,爸爸出狱了,他看上去苍老而憔悴,四年的牢狱生活磨灭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清水镇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于是在一个清早,他带着老婆和儿子离开这个伤心之地。那天的情景一直深深地烙印在陈青岩的记忆里,他记得他在沉沉的美梦中被爸妈叫醒,他们告诉他要离开清水镇,去别的地方生活。他抗拒着、央求着,想要过几天再走,因为他还没有和苏荷道别,他们还没有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地点。可是行李早已打包装箱,火车票已经提前买好,一切都已成为定局,没有商量的余地。那是个清冷的早晨,黑夜还没有散去,天上散落着几颗暗淡的星子,整个清水镇都还没有醒来,陈青岩跟着父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恋恋不舍地看着邻居家紧闭的房门,默默地在心里说:“苏荷妹妹,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绿皮火车带着陈青岩一家人一路向北,来到一个叫霜桥的地方,那是一个和清水镇差不多大的镇子,那里也有一个和清水镇一样的副食品加工厂,陈青岩的父母在那里重新找到了工作,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可是这全新的生活却不是陈青岩所喜欢的,他感到深深的不适应。因为霜桥镇是冷的,那里有着漫长的冬季,风凛冽地呼啸着,夏季总是昙花一现般一闪而过,只有在每夜的梦境里,才能看见心心念念的萤火虫,它们提着小灯笼闪烁在密不透风的记忆里,熠熠生辉。

十岁生日那天,陈青岩寄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清水镇苏荷收。一个月以后,苏荷回信了,信里夹着一株清水河边的小草。后来那株小草变成了陈青岩的书签,陪伴着他的寒窗岁月,陈青岩又重新快乐起来。

苏荷的信陪伴陈青岩走到了十四岁,十四岁生日过后苏荷就杳无音信,陈青岩不停地写信,少年的心事像雪花一样纷纷飞往遥远的清水镇,却被一一退回,上面的印章盖着残酷无情的四个字:查无此人!此后的很多个夜晚,陈青岩都辗转难眠,胸口空空的,就好像心脏被弄丢了一样,咫尺天涯,萤火虫和苏荷终究还是走失在旧日的时光里,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十八岁那年,陈青岩把大学选在南方,一个靠近清水镇的地方,终于长大成人有能力独自远行的陈青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游清水镇。他并不怀念那个地方,因为那里深藏着他和母亲最为艰难的岁月和父亲不堪回首的过往。可是这趟旅程他依然满怀希冀,希望找到自己梦的续篇。

阔别九年,清水镇唯一的变化就是更加老旧。陈青岩踩着灰扑扑的石板路轻车熟路地来到老房子门前,他和苏荷的家,两间并排的小屋早已易主,中间被打通,变成了一间音像店,里面层层叠叠地摆满了盗版CD,破旧的音箱里传出孟庭苇的歌声:“褪色的往事,就像是一场令人心碎的电影,而你的身影,忽远忽近……”陈青岩走进去,拿起一张光碟,装作不经意第问起这房屋的旧主,老板说他们早已离开清水镇,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陈青岩心里的失落与怅然像海浪一样漫卷上来,房屋里致命的熟悉感猝不及防地袭来,旧日的画面像烟花一样绽放在眼前,孟庭苇的歌还在唱着,这一首是《往事》:“小河流我愿陪在你身旁听你唱,永恒的歌声,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陈青岩忽然掩面哭泣,他知道那个带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已经彻底走失在茫茫的岁月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清水镇之行结束以后,陈青岩就把关于苏荷的一切封存了起来,他开始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上大学,毕业,找工作,也尝试着谈了几次恋爱,都无疾而终,陈青岩说那些女孩们都太世俗、不够纯真,那些女孩说陈青岩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大学毕业后,陈青岩留在了这个城市并供职于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跑市场,身心俱疲,可是每年的大学毕业生如过江之鲫,而理想的职位却是少之又少,曾经雄心万丈的陈青岩也只得遵从于现实。

有一次,陈青岩去一个酒店见客户,他在酒店的大堂里坐了许久客户都没有下来,他的心情不由得有点灰暗,可是又不得不坚持着等下去,他已经二十八岁了,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早已懂得放低姿态去面对生活里的一切不公平。

忽然间,电梯口出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陈青岩的心狂跳起来,他“嚯”地站起身向那个身影跑过去,生怕一眨眼她会消失不见。那个身影背对着陈青岩,穿着一身白色的无袖连衣裙,纤细美好。陈青岩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试探着伸出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个女子回过头来,盯着陈青岩看了两秒,眼睛一弯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清脆地叫道:“青岩哥哥!”

二十七岁的苏荷就这样出现在陈青岩的面前,她还和小时候一样穿着纯白的裙子,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大大的眼睛流光溢彩,嘴巴笑成月牙的形状,声音清脆悦耳,她的一切都和陈青岩预期的一样,甚至比预期得更加美好。

陈青岩激动不已,感觉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沉寂已久的心在狂烈地跳动,原本阴云密布的心情顿时云开雾散,连同周围的色彩都一并明丽了起来。

苏荷说她来接一个人,陈青岩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地问:“接男朋友吗?”苏荷说并不是,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要来哥哥开的公司里上班,还说自己现在还没有男朋友。陈青岩的心被喜悦涨满了,他忽然觉得生活还是相当美好的,还有很多东西值得追求。

正在说话间,一个清瘦的男孩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了出来,苏荷向他挥挥手,男孩走了过来。陈青岩敏感地发现,这个男孩看着苏荷的眼神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可是转念一想,苏荷已经否认了哪种可能性,说明她并不喜欢这个男孩,这让陈青岩又感觉稍稍安心了一些。

苏荷互相介绍了两人,陈青岩和男孩客气地打了招呼,苏荷就带着男孩一起走了,临走的时候和陈青岩互留了联系方式。

晚上陈青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尽管累了一天,可是他感觉毫无睡意。起身打开自己最宝贵的小箱子,把苏荷送他的画拿出来反反复复地看,画上手牵着手的萤火虫让陈青岩的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温柔,终于闭上眼睡过去,梦境里都是一派旖旎景象。

二十八岁的陈青岩终于看到了幸福的希望,他开始提起劲头工作和生活,连同事都说他肯定是遇见了什么好事,突然间变得意气风发。

周五的下午,陈青岩早早结束手头的工作,回到宿舍换了衣服,又去花店买了一束百合,晚上约了苏荷见面,陈青岩紧张得像一个新郎,他想象着在咖啡厅幽暗的灯光下,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风度翩翩地把花递给苏荷,那情景该有多么美妙。

谁知道,苏荷把约会地点定在了江边的烧烤摊,看着陈青岩拿着花一本正经的样子,苏荷笑得前仰后合,把陈青岩笑得脸都红了。笑过之后,苏荷接过陈青岩手里的花,说:“好美的花,我很喜欢!谢谢你,青岩哥哥!”陈青岩凝视着苏荷,刚刚一场大笑,她笑得脸都红了,眼睛清亮亮的,江边的风拂乱了她的头发,她美得像让人沉醉,陈青岩听到自己心里“砰”的一声,有花开了。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相信缘分,他坚信这场爱情早在多年以前就埋下了伏笔,从他们第一次牵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会永远在一起。

苏荷说,十三岁那一年,他们举家搬离了清水镇,中间又遇到一些事情,颠沛流离了好几年,没有固定的住所,全家又忙于生计,就这样和陈青岩失去了联系。苏荷又说,失去联系的那几年,她也伤心遗憾,没想到还能重逢,这一定是缘分使然。陈青岩望着苏荷,感觉重逢真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

苏荷问起陈青岩的工作,陈青岩说大学学的市场营销,毕业后搞了销售,这些年一直在奔波。陈青岩还说,再跑两年,等多挣一些钱,他会换一份相对稳定一些的工作,结束奔波的生活。说话的时候陈青岩充满希冀地看着苏荷,这些话其实是变相的表白,是对未来的许诺,他的以后都将和苏荷息息相关,他想许她一个安定的将来。

苏荷没有令陈青岩失望,她是那么玲珑剔透的女子,陈青岩的心意她早就心领神会。她告诉陈青岩,今年她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想再等上两年,不如让陈青岩现在就辞了工作,去哥哥的公司上班,那样的话他们两人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一起挣钱,一起创造以后的生活。

陈青岩被苏荷说动了,从重逢那天起,苏荷就主宰了陈青岩的灵魂,她说什么他都会同意的,更何况她的蓝图如此美好,以后他的每一天里都会有她的参与,这是多么的诱人!

于是陈青岩以最快的速度向公司递了辞呈,回宿舍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去投奔苏荷的哥哥。苏荷带领着陈青岩来到一个普通的小区,小区很大,层层叠叠的楼群像一个巨大的迷宫,他们东拐西拐来到小区最深处的那栋楼下,苏荷回过头对跟在身后的陈青岩粲然一笑:“上去吧!”

乘着吱呀作响的电梯,他们来到顶层,苏荷的两个哥哥早已等在门外,看见陈青岩,他们两人热情地迎上来。多年不见,苏荷的哥哥们都有了很大变化,胖了、壮了,眼睛里精光四射,陈青岩在脑海里搜寻着关于他们二人的记忆,印象里是两个瘦瘦高高的俊秀青年,现在都变成了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陈青岩暗暗感叹岁月这把刀可真够狠!

他们二人接过陈青岩的行李,把他带进了屋里。门在背后“砰”地一声关上,陈青岩置身在苏家的客厅里了,这个客厅面积不大,装修简单,不像家,倒像个办公室。苏荷的大哥苏槐看穿了陈青岩的想法,他笑着说这里就是公司,员工都在里屋进行培训,一会儿培训结束会有一个欢迎仪式。说话间,里屋的门打开了,约有十来个青年男女走了出来,里面就有那天陈青岩见到的男孩小刘,他看见陈青岩的时候,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这时候苏荷的二哥苏桐走过来,向众人介绍陈青岩,他的语气和措辞有一种异乎寻常的隆重和热情,让陈青岩感到诧异和不适应。介绍完毕,众人一股脑地涌上来,和陈青岩握手拥抱,并意气风发地鼓励他:“好好加油,一起发财!”苏荷走上来,贴心地说:“青岩,你先在这儿和同志们谈谈心,互相了解一下,我去帮你把行李放好。”说完就推着陈青岩的行李箱去了另外一个房间。陈青岩一转头,看到男孩小刘一直在盯着自己,眼神复杂又凌乱。

苏槐走上来拍拍陈青岩的肩膀说:“既然来了,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状态,进去和同志们一起培训吧,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众人一涌而上,把陈青岩带进了培训室。

走进培训室,陈青岩的脑袋“嗡”的一声蒙掉了。这哪里是什么培训室,二十多平米的房间,里面拥挤不堪地平铺着十来张地铺,大白天紧紧地关着窗户,窗帘也关得严严实实,房间里空气污浊,弥漫着不洁的味道。陈青岩转身就要出去,苏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阴沉沉地问:“去哪儿?”陈青岩吼道:“小荷呢?我要见小荷!”苏槐说:“小荷有她自己的工作,等她忙完了会来见你的,前提是你要好好争气,不要让她失望!”

培训开始了,讲的尽是一些不符合实际的发财故事,陈青岩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洗脑,他心乱如麻,想联系苏荷问清楚,却发现手机早在进门的时候就被拿走了。

很快,天黑了,睡觉时间到了,一直沉默的小刘突然积极起来,他主动帮陈青岩打地铺,把他的铺位和自己安置在一起。

夜深了,呼吸声、呼噜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陈青岩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整整一天了,苏荷再也没有出现,陈青岩的心如同掉进了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熬着。

这时,小刘翻了个身,突然的,他凑近陈青岩的耳朵,悄声说:“我们都被骗了,这里进得来出不去,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俩一起想办法!”良久,陈青岩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好!”

有了小刘做同盟,陈青岩从慌乱里镇静下来,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然后找机会和小刘一起逃出去。想起苏荷,陈青岩的心骤然地疼痛了一下,他坚信,苏荷并不是帮凶,她应该是被她的哥哥们洗脑了,她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受害者。陈青岩决定,等他出去了就把苏荷也救出去,无论她被判多少年,他都会等着她,陪她重新开始。

有了计划,陈青岩安稳多了,他白天顺从地听课做笔记,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和小刘偷偷在商量逃跑的计划。小刘告诉他,白天听课的时候他偷偷撕下了半页纸,写了求救信息,等下悄悄扔下去,捡到的人如果能够帮忙报警,他们就得救了。

半夜的时候,小刘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告诉陈青岩一切顺利。陈青岩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明天好配合警察的解救行动。

可是他们没能等到警察。第二天早上,苏桐铁青着脸走进来,说在楼下发现一个好东西,然后狠狠地把昨晚小刘写的那张求救纸条拍在桌子上,陈青岩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逃跑失败的话将会换来他们更加严密的看管,而身边的小刘突然哭了出来,他似乎在一瞬间崩溃了,连日来强撑着的镇定轰然倒塌,他发疯一样冲向大门,哭喊着:“放了我,我要出去……”苏槐挥了挥手,众人一涌而上,堵住了去路,小刘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嘴里反反复复说着:“我妈会着急的,联系不到我,我妈会发疯的……”苏槐冷冷地说:“告诉他,蓄意逃跑的惩罚是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说:“一天不许吃饭!”

小刘被关进了一间小屋,整整一天,陈青岩没有再看见他。晚饭后,小刘被放了出来,一天滴水未进,他看上去浑身无力,眼里却有火焰在灼灼燃烧着,那里面包含着愤怒、痛苦、不甘,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陈青岩一时没有读懂。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陈青岩在枕边悄悄地对小刘说:“别灰心,我们再寻找别的机会!”小刘的眼睛在黑暗里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没有出声。

陈青岩睡着了,这是他被骗进来之后第一次睡得这么熟,也许是熬了太久,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

不知睡了有多久,一声巨响,满屋的人都被惊醒了。苏槐和苏桐拽着小刘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然后狠狠地把他推倒在地上。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苏桐蹲下身来,像只老狐狸一样蔑视又得意地说:“早上我就发现你不对劲,想顺着下水管道跑,不怕摔死?别忘了这是十九楼!”小刘面色灰败地趴在地上,眼神直直地泛着倔强的光,像一条狼狈的落水狗,呲着牙宣泄自己的不甘,他恨恨地说:“苏槐、苏桐,你们利用苏荷帮你们骗人,你们做尽坏事,不得好死……”话还没有说完,苏桐就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肚子上,他发出嘶吼般的惨叫声,单薄的身子痛苦地弓成一只虾米,蜷缩在地上抽搐着。陈青岩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这些天来尽管被欺骗被囚禁,但是因为有童年的情分在,他心里依然残存着对苏家兄妹的希冀,可是眼前残酷的现实无情地摧毁了他的期望,苏槐和苏桐已经化为丧心病狂的魔鬼,是不可能再良心发现了!

可是虐待还没有结束,小刘还没有从苏桐那一脚缓过劲儿来,苏槐又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噗”地一口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陈青岩感觉小刘肯定已经内脏破裂了!眼看苏槐又抬起脚,陈青岩急忙上前拦住他,说:“好了好了,可以了,不能再打了,再打会出事的!”苏槐撇了陈青岩一眼,把脚收了回去,他环视了一周,指着苟延残喘的小刘恶狠狠地说:“谁还想再跑,和他下场一样!”满屋子的人噤若寒蝉,只听见小刘痛苦的喘息。

苏桐挥了挥手,众人退回到培训室里去了。陈青岩没有走,他觉得小刘的情形不是太好,有点放心不下。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又受了严重的内伤,小刘的嘴唇和皮肤呈现出一种干瘪的感觉,陈青岩知道,他已经处于脱水状态。陈青岩赶忙拿来一杯水,却因为顾及小刘的伤情而不敢轻易给他喂进去,只能把用手指沾着水一遍一遍地打湿他的嘴唇,让他可以汲取一点水分。小刘意识昏沉地呻吟着:“疼,肚子疼,我要回家……”陈青岩做过几年医疗器械的销售,了解过一定程度的医学知识,他知道脏器破裂的严重性,小刘此刻的情况如果不及时送医会危及生命。

陈青岩壮了壮胆,去敲响了苏槐的门。苏槐打开门,看见陈青岩,面具似的脸上绽开了一个虚假的笑容,他亲切地说:“是小陈啊,有什么事吗?”陈青岩说:“小刘快不行了,把他送医院吧,闹出人命事情就严重了。”苏槐上前查看了小刘的情况,叫出苏桐耳语了一阵,两人从屋里拿出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他们把小刘瘦小的身躯折叠起来,塞进行李箱,对陈青岩说:“放心吧,这就送他去医院!”说完,两人拖着行李箱出门了,陈青岩的心却不安地狂跳起来,久久都不能平静。

夜半时分,睡着的陈青岩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细细弱弱的喊着:“青岩,青岩……”陈青岩睁开眼睛,竟然看见小刘蹲在他的身边,他激动地坐起来,问小刘:“你回来了?你的伤不严重吧?”小刘忧伤地看着他说:“我被埋在郊外的树林里,身上压着大石头,好难受啊!”陈青岩迷惑不解地问:“小刘你在说什么啊?”小刘说:“我以后都不能来看你了,今天你看到的是我残存的意念,一会儿我就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我努力回来一趟是为了告诉你,别再相信苏荷,她利用我的感情,把我骗来这里,她是一个冷血的魔鬼,你别再上她的当!”说完,小刘的身形越来越淡,陈青岩伸出手想要触摸他,他忽然泯灭不见了。陈青岩猛地坐起来,才发现是一场梦,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衣衫。

早上起床后,陈青岩一直心不在焉,昨夜的梦境让他不安,他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可怕的事实旁边,却不敢去证实去拆穿。

开会时间到了,苏槐走过来拍拍陈青岩的肩膀,问道:“怎么了?无精打采的,要时时刻刻保持积极向上的状态啊!”陈青岩试探着问:“苏荷呢?我想见见苏荷。”苏槐笑着说:“那就努力吧,等你有了业绩她自然会来见你的!”

又到了夜里,陈青岩睁着眼睛没有睡意,苏荷的身影在眼前倏忽来去,那么无尘的一张脸,那般无暇的笑颜,她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谎话连篇的犯罪分子!陈青岩想要挽救苏荷,虽然他并不知道苏荷在犯罪的道路上究竟走了多远,还有没有回头的余地。但是陈青岩感觉在这场罪恶里,苏槐和苏桐才是主犯,苏荷应该只是个从犯,如果这场罪恶能够及时终止,无论苏荷被判十年还是二十年,他都会等她。陈青岩相信,失落的萤火虫还是会回来的。

一个计划在陈青岩心里悄悄形成,他清楚地知道,救苏荷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去,报警。而想要逃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顺着排水管道滑下去,这个计策还是当初小刘想到的,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实施。陈青岩觉得小刘的失败在于露出破绽太早,这一次只要自己掩饰得好,就一定不会被他们发现。

夜幕又一次覆盖了大地,陈青岩觉得机会来了。他闭着眼睛等待着,直到打呼声、磨牙声次第响起,他才悄无声息地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陈青岩蹑手蹑脚地闪身进去,轻轻地把门关上,站在寂静的黑暗里,他感到心跳得像要跳出来。打开卫生间的窗户,陈青岩激动不已,外面的世界终于又出现在眼前,夜风带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净化着房间里污浊不堪的气息。陈青岩深吸一口气,准备跃上窗台。

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苏荷笑意盈盈地站在卫生间的门口,她嗔怪地说:“青岩哥哥,要走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呢?”陈青岩背靠着窗台,眼睛紧紧地盯着苏荷,良久,他开口说道:“苏荷妹妹,一直等不到你,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找你了!”苏荷一步一步走过来,她忽然靠近陈青岩的耳朵说:“那我已经来了,你还要走吗?”她的眼里盛着一泓秋水,美得惊心动魄。陈青岩深深地凝视着她,说:“收手吧,小荷,到此为止,你还来得及回头,我们之间还有以后。”苏荷突然间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她红红的嘴唇闪着妖异的光,她贴近陈青岩,耳语一样说:“晚了,青岩,我回不去了,我有好几条人命在手,找不到回头的路了,今天我告诉了你我的秘密,你只有两个选择,一,和我在一起把我们的事做下去,二,和那些蠢货一起,做一具永远也开不了口的尸体,你自己选吧!”陈青岩久久地静默着,突然间,他大笑起来,笑得泪雨滂沱,好一会儿才停止下来。他走上前去,把苏荷拥进怀里,深情地贴在她的耳边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爱了你二十年,以后也不会变!”说完,他拥抱着苏荷扑出窗台,向外面无边的黑暗坠去,他看见,在萤火虫的微光里,五岁的陈青岩牵着四岁的苏荷,渐渐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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