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月无光,万籁俱寂。
蒙面的歹人行走于京畿之地。轻轻的踏足于千家万户的灯火上,就像是苍鹰一样闪动着狠厉的眼睛,寻觅目标。
夜色已深,钱塘县的民众们都早已入眠,只留着三四盏灯火,在那富贵豪华、景秀膏肥之处。
有更夫借着灯笼的烛火,赶走了一只聒噪着呜咽的黄狗。
有年轻的贵公子从那胭脂香华处流连,一掷千金。
蒙面歹人眼里杀意流动;这里的所有安宁都与他无关,他所牵挂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一片苦狱——官兵们突如其来的闯入,让山寨大头领措手不及,也让山寨背后的仙师们措手不及。
山寨在三个时辰内就被攻下,官兵们屠杀了自己的兄弟们,掳掠了自己的亲人们,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在仙师们吸引走官兵的目光后,才得以脱逃。
然后,就是一把火——官兵们放的一把冲天的火,一把绝情肆虐的火,焚毁了山寨的所有,点燃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山寨没了,那自己还保全这有用之身干什么呢?脑海里的各位大块喝酒大口吃肉的兄弟们,自己抢来的渐渐生出了真情的婆娘,全都随着乱军,没啦。自己还背负着不知多少通缉,上天无地下地无门。
虽然只需要忍着一口气,远远逃遁,还是一条好汉。
但是,这样的事情让别人去做罢。
我饿白虎,身是残躯,心有寂灭。
现在唯有一念,杀!
直杀得念头通达,直杀得人头滚滚,直杀得众人畏惧,直杀得仙师们常说的“慧根”通灵,自己方才能活过来!
这首诛之人,自然是官兵中带队的首官,山寨的老对手,“巡江蛟”左百韧!
前日里其军倾巢出动,后方必定不稳。再则,那贼子必以为山寨薪火慌不择路,四下奔逃,却绝不会想到我会再度折返,釜底抽薪。我今日便取了其妻子老母的首级,只叫他生不如死!待得来日里,再割了他大好头颅,祭奠众山寨兄弟在天之灵。
远远的眺望远方,一座有着三重官兵严防密守的宅院,饿白虎轻蔑的笑了,笑的很难看,也很肆虐。
不错,左百韧是对山寨中人的手段了如指掌,对自己亲眷的保护不留余力,可这世道,对只会蛮力的武夫可算不得好。仁宗朝时的大将狄青都被逼得无枝可依,更别提这京中小小八品的游击将军了,这明里暗里十余位官兵,就是“巡江蛟”能拿出来的全部实力了吧?
往日里弟兄们不肯动手,可不是这罗网太过凶险,而是因不愿败了江湖道义;毕竟,大头领还是挺看中这左百韧,若是有可乘之机,不妨将他掳上山寨排了位置,到时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
可是如今——饿白虎咬紧了牙关,自手上的机关镯里啄出了一根银针,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冷笑。
黑云缠住了灯火,昏黄的朦胧里,几位官兵依靠在花园的墙上聊着天:“你说,左将军这次能不能旗开得胜?”
“啧。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昨日里就已经有快马回报,贼人山寨已经被拔下,听说相爷大喜,赏了弟兄们千万贯银钱呢!”
“那左将军迟迟不归?”
“左将军迟迟不归自然有他的道理。”一位看着面色深沉,丹凤眼鹰钩鼻的大兵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啊,是据说,传出去有了偏差我可不应的。据说,左将军攻陷贼人营寨的时候,虽然得了筹划,没有多少差池;可是在这一战中,隐隐有邪道插手的痕迹——就连陛下供奉的几位仙长都出动哩!”
他偷偷的看了周围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据说,那邪道是几十年前,陛下未曾南狩的时候犯过乱的白莲贼人!”
“呲——”几个大头兵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其中一个就焦虑地问道:“这白莲贼人当年不是被斩尽杀绝了吗?”
“是啊。我记得,我娘亲就说过,当年白莲贼道犯乱,落败之后,钱塘无几人有面色啊。当时平乱的大将杀得人头滚滚,凡是沾了一点干系,就没有一线生机。”
看着脸上稚气未脱的小兵喃喃道:“我娘亲说......”
“哈哈哈,你娘亲说,你娘亲说。”丹凤眼笑道:“那么你娘亲在哪里呢?不妨让兄弟们见见?”
“你......我......”小兵当时就哽咽在那里,一脸的愤怒和委屈。
一个看着憨厚的兵连忙劝架道:“好了,好了,现在不要提这事儿。将军阵前杀敌,我们在后方,为将军的家室站好岗位才是。”
丹凤眼也没有深究刚刚的话题,只是,又说着:“现在有哪些不长眼的亡命徒敢来京畿之地犯事儿?早被街上快手们逮住了。”
“若是,若是说那山寨里的贼人?呔,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丹凤眼成竹在胸道:“现在那贼人正被将军追得上天无地下地无门呢,哪里有本事来城里作祟?若是他们真来了,我就把以后所有吃剩下的鸡屁股,全让给你这小子咯。”
一直在一旁蹲着闭目养神的伍长这时候站起身来:“好了,知道你这老油子有数,现在闭上嘴,咱们继续巡逻。”
一阵寒风吹过庭院。
一缕液体流入略显湿润的土壤。
恶毒的豺狼,欺身在夜色中,张开了獠牙。
“嘶——伍长,这暗哨的兄弟们怎么都不出声了?”队伍路过了几处暗哨,都没有探出一丝风声,丹凤眼不由得急了。
若是只有一两处暗哨没反应,是正常的,毕竟巡逻的人手并不是很充足,暗哨点有许多是虚设的,在暗哨里监察的人往往会不断变更自己的位置,这是军中的规矩。
除非大军被筛子渗透了,摸营的人完全掌握了暗哨的所有位置,然后逐一拔除,否则,这些暗哨就会如期的发挥出他们应有的作用。
而现在,这将军府中的状况就是这样,所有的暗哨就像失明了一样,就像是哑巴了一样,再也没了回应。这说明,敌人真的来了。
“呼——咱们不能急。”伍长发令道,“咱不能让将军打了胜仗回来,却失了妻子儿女吧?现在,敌在暗我在明,抓捕贼人不现实。老三,你赶紧去叫醒夫人公子,我们在明处掩护你;然后,趁着没有大动静,我们赶紧撤到城外军营,那里有许多兄弟,绝不会怕了这贼人。”
“是,伍长!”丹凤眼回应道。整支队伍点起了通明的火把,把四下都照的明亮,开始缓慢而戒备的靠近将军夫人所在的房间。
丹凤眼则是抛弃了所有的戒备,把自己的背部和侧方交给了同僚,然后朝着目光所在的方向奔驰而去。
然而,就在丹凤眼跑到半路上时,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忽然就像失去了力气一样,腿瘫软在地,然后整个人就像一滩软泥一样趴在了泥土上。
“老三,老三!”“宝哥儿!”几位官兵开始扯着喉咙喊道,甚至想要迈开腿跑过去,却被眼眶通红的伍长拦住:
“小心,老三死的不明不白,我们最好集合在一起行动,那贼人既然如此肆无忌惮的动手,就不会留手,我们人多,还可以保全。”
让人心寒的是,贼人在暗夜里杀人,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即使是快刀杀人,那刀呢?老三就这么死了?
更让人心寒的是,刚刚几个人在这里一齐呐喊,不仅贼人听见了,那夫人公子也应该听见吧?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反应呢?
难道,难道是已经?
伍长目眦尽裂的看着眼前的残局,凌乱的房间,被乱刀砍死的夫人和小姐,颓然的跪倒在地:“我们,我们对不起将军啊。”
“伍长!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小兵带着哭腔问道,从刚刚起,从未经过战阵的小兵就已经两腿发软了。而现在,自己的职责已经失败了,比刚刚无形的恐惧更迫真的死亡阴影压了上来:“要不,要不咱们逃跑吧。”
“刘小崽啊。”伍长闷着头说道,“那我们跑到哪里去呢?”
“去......去金人那里,去南方大理那里,都行的。”小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于是思路也渐渐回归了正常:“我们把将军家中的财富挪了去,天不亮就出门,应该有机会逃得脱。到了金人那里,我们隐姓埋名,还能做个富家翁——我爹爹就是这样的。”
“呵,你说的很好。刘小崽,看不出来你是这么一个聪明人,不去做生意可惜了啊。”伍长无悲无喜的说道,“过来,说说你的想法,我们该怎么逃出去呢?”
“好的,伍长。依我看,”刘小崽一边绞尽脑汁的想着逃离的法子,一边没有戒心的走进伍长。“我——”
呲!
伍长沉默的将手中的朴刀插入刘小崽胸腹中,就像插入了棉花中。
刘小崽带着惊愕、恐惧、不安、难受的表情,凝噎了半天,躺在血泊中指着伍长。
伍长却看也没看他,只是用悲哀而凶厉的眼神扫了扫余下二人:“我们三人守着夫人和公子的残躯,到天亮。天亮后,我们去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