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坐着的几个弱气书生，两位早已被龙宫的气势压得不敢多说话，敢开口的二人直被自己的话语噎得只顾着饮着苦茶，小龙女吐了吐舌头：“好啦好啦，几位小哥哥。是沫沫有些调皮了——不过，咱换个话头儿聊嘛~光看着我姐姐和姐夫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眨了眨明亮的眼神，看向李乡愚——“嗯，未来的天上星宿官儿，龙宫小驸马哟，我到现在可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呢？”
“我叫——我叫李乡愚。”严格的说，许宣这个名字才是这个身体的真名，那么“李乡愚”完全可以当作马甲嘛。
“唔——”小龙女眼睛咕溜溜的转了一圈，又回到李乡愚身上，“从其他人的心里，我却听到，你是叫许宣，钱塘县人。却单单只在你心里，你的名字真的是李乡愚。”
“到底是你对我掩藏心迹太深呢？还是，还是你先前骗了你的同学上进呢？”
“额——”李乡愚登时愣在那里，这么可爱的龙女怎么这么任性，肆无忌惮的读取别人的心思呢！真的是，行车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不怕功夫深，就怕套路深啊！
“行车千万条，安全第一条？不怕功夫深，就怕套路深？”小龙女眯着眼睛把李乡愚的心声给念出来了，“套路是什么意思？”
李乡愚这时候正色道，“公主殿下法力高强，道法通玄，我景仰之至——但是，随意偷窥他人的心思，可不是一位大家淑女所应该做的事情啊。我观沫公主殿下品行纯良，家教甚严，一定会三思而后为，有错则改，是也不是？”
“嘁！”小龙女似是哭笑不得的回应，“好嘛，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
“不过，不过，我想要问你一个事情哦。”
“许宣，你是不是大才子啊？”
李乡愚登时梗在那里，“是不是大才子，我不知道；但是，腹有诗书，我是能做到的。”
“出口成章呢?七步成诗呢？许宣?”
“我不能为也，但是——”李乡愚无奈的摇摇头，正想和小龙女聊聊读书人的事，不能只论才华，还要考虑时代——划掉，还要考虑个人的努力，与突然遇见的灵感的。
小龙女却打断了他的话语，“是啊，读书人里，也不是都是大才子，我知道的。只是，在座的四位里面，我闻到的，你身上的才华香气最重哦，说明，说明你还是挺了不起的。”
才华这种东西也能闻出来吗？仙人的手段当真不可揣测！李乡愚大感惊异，抱着好奇心问道：“公主殿下，你发这一问题有何故呢？难道，难道人世间的功名对于修行是有裨益的吗？”
“有吗？”小龙女咋舌道，“凡人的龙气也没有那么厉害啊？人道气运虽然浩渺无疆，但也不会偏心于任何一人，就算是都城里的皇帝，也不能用气运护体修行的哦——反而，人道的气运会阻止皇帝长生的。”
李乡愚听了若有所悟，人道之事与修仙之道是冲突的吗？
小龙女吞了一颗小珍珠，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又看向了李乡愚。
“你对我很感兴趣呢。你的同类们都不敢与我说话，只有你，好像不知道我身份一样的和我聊天，回答我的问题——”
“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啊？”
“是啊，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李乡愚装作很直接的看向小龙女，“即使你贵为龙女，也阻止不了我对于美的向往啊。而且你是龙宫的公主，我是大宋的子民，你非我的主上，我也非你的臣民。我对于公主殿下是没有职责的，要是待你过于殷勤，就显得我贪恋权势；对你太过疏远，又不是待人之道。”
小龙女听了，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的嘴和姐夫的嘴，都一样甜。但我知道，你的嘴不是真心的——不过，那又如何？我，我也是只喜欢外在的肤浅小女孩儿啊。”
“我啊，确实很喜欢你们这些有才华的读书人——要是帅一点就更好了。”
“不过，我可不喜欢那个说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孔圣人，我喜欢的，是盛唐诗篇，”龙女沉浸到了回忆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多优美的诗句啊。”
“还有今朝，今朝的诗词歌赋也是凡人们的新气象——作为龙宫里孤单的小龙女，眼前百十年见到的都是千篇一律的人，事，物。真的，见到凡人们即使如夏花一样短暂的生命，我，我也一点都不同情，因为那已经是居高临下的认为自己是更高一等的长生种了——我很羡慕你们啊。”
“羡慕你们一生的绚烂，百十年间所绽放的才气，竟要比，要比龙宫里那些千年不老万年不朽的古董们，鲜活千万倍。”
“很久以前，我就不想当长生的龙女。我想当个凡人，嫁给一个举世绝对的大才子，快快活活地过这五十年，或者六十年——我啊，总是有着奇怪的念头，不是吗？”
“敖沫公主？”蚌女轻声呵斥道，“你又在说些梦话了。”
“梦话么？”龙女整个人软哒哒的靠在桌子上，“长生的水族。可还有梦这一说吗？凡人们有梦，是因为你们的灵性散乱，不能自已；入了修行之门，反哺本心，收束灵明后，我们还有梦吗？”
蚌女还要再劝，小龙女把头一转，朝向李乡愚，憨憨的笑了一笑，然后闭上了眼。
看到龙女不管不顾的陷入了沉睡，体态丰腴的蚌女只好把脾气发在惹得龙女发痴的书生头上。
“吁~”一片几乎凝滞的空气中，一直在看向河伯的赵长春回过头来，告解道，“河伯要和龙女拜天地了。”
僵局顿时被打破了。李乡愚舒缓了一口气，看向了站在群妖之间的河伯与龙女。
穿着昂藏红袍的河伯，与身穿锦绣凰袍的龙女敖泉，执着彼此的手，面朝着三块玉牌，恭敬地站着。
李乡愚看不分明，但眼睛一触及那中间的玉牌，没来由的在心里明白了那上面所书写的文字的含义——“昊天无极上帝”
另外两块，是“后土无疆娘娘”和“东海至圣龙王”。
天，地，君亲。这是这一对新人道侣要跪拜的偶像，约为婚姻后，二人至此合为一心，不再叛离，不再隔阂。
在众妖的一片粗言俚语的祝福声中，在众人满饮美酒的祝福声中，河伯与龙女面含红光，对着玉牌恭敬跪下，连连揖首。
一而天坠繁花，二而地涌金莲。二人沐浴在此中，彼此的双手更加紧握。
然而，第三拜却无论如何也拜不下去——龙女叩下头去，而河伯却偏偏一低头就像被人砸了胸口一样往后倒去。
再三之后，涨红了眼，发丝散乱，面目狰狞的河伯低吼：“为什么？泉儿，为什么？为什么岳丈大人还是不愿意受我这叩首？他不是允许你，到我身边了吗？”
龙女轻缓的抚摸着河伯的胸口，低低碎语，“且安心，石郎。父王必定不会无事生非——且让我问他一问。”
嘴里细碎念过一些词句后，龙女暗暗的抽动了下嘴角，没奈何的皱着好看的眉头，“父王——父王他说，当日你提亲的时候，他设下了三个考验，只有你过了这三个考验，他才允你入宫门，是不是？可是后来，后来母妃帮我脱了樊笼，放了我自由，我自和你相见。然而也因此，那三个考验没有竟全功，是也不是？”
“是......那又如何？龙王后来不是允下姻缘了吗？”河伯烦躁的说道，现在众宾客看着呢，自己这主人却迟迟不拜这君亲的一跪，真是要下不来台——龙王怎么这么无理取闹呢？
“父王又改主意了——先别急。”龙女无奈的看着自己又要生闷气的相公，摇摇头，“我身心都在这儿了，还怕这煮熟的雁子飞了不成？父王啊，他是觉得，你得把那三场考验，完完整整的完成，他才宽心收你这一拜——他呀，真是死鸭子，嘴硬！”
河伯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父王的第一个考验，考验你的修行，你胜过了两对巡海夜叉，算你是过了关的；第二个考验，考察你的财力，父王取出了先秦时期的和氏宝玉，若是你有能胜过它的财货美玉，便能过关；第三个考验，是考察你的才情——父王偷拿了我的一阙词，”说到这里，龙女敖泉不由羞红了脸，“若是你对上，才能说明你我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意趣相投，才算是折了这第三关。”
龙女细细掰着手指，清点着，又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河伯。
“那么，呆子，你，你有胜过和氏宝玉的珍宝吗？你有，能应和上了的下阙吗？”
“我有——”河伯屈单膝跪下，面对着龙女袒露了自己的胸膛，“岳丈大人——如果您不愿意我这么叫您，那我就尊称您为龙王殿下好了，您是听得见的吧。”
“龙王殿下，我相信我能展现给您的是胜过和氏宝玉的珍宝，那就是，我石宁铁对敖泉，至死不渝，羽化方休的挚爱——我会永远守护您的女儿，我的妻子——我的这一份诺言，会胜过我的三魂七魄，胜过我的性命，胜过凡世间任何珠宝美玉——”
“我爱你，泉儿。”
“浮龙金须三寸语，娇儿胜雪凝风露。众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看向眼里盈盈有着泪光的龙女，河伯深情的望着她，深处了右手。神灵与神灵的相爱与交合超越凡人们的繁文缛节——神灵与神灵之间的感情或许淡薄，若要有，也可以天崩地裂。
阳春三月思君慕。着红裳，待君顾。龙马鱼行无声处。峨眉燕燕，妆为芙蓉，耳语过尺素。
浮龙金须三寸语，娇儿胜雪凝风露。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恩爱夫妻对着岳丈的玉牌，手牵着手，同下跪，拜高堂。
三千里外，老龙落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