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突如其来的能量把林羽乔从那噩梦的泥沼之中拉拔了出来。
身下的柔软、凉风的拂略……种种触感渐次清晰，就连那让她感到困惑的熟悉气味却也更加真实了起来。
她回想起方才梦中的清醒一时难以自持，猛地坐了起来，一睁眼，正迎上莫廷轩闻声投来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交，林羽乔一惊、一愣，欲强做镇定，却只觉得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
她嘴唇哆嗦的厉害，无法控制：“你……你怎么会……？”
莫廷轩见她如此，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心中蹿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几乎无法压抑，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很清楚此刻不该做什么。
可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表现才算镇定自若，只淡淡地道：“我收到万柳山庄的信函，听说你在这里，我便寻过来了，来到此处正碰到慕容佑和楚申设法救你，我先将你带出来了，跟他们约好了在这里碰头。”
这淡淡的口气听在林羽乔耳中变成了冷漠，她只觉得心如同被浸入冰冷的水底一般，有千万根冰针锥刺——在密林之中，他面对一个陌生人尚能和颜悦色，怎么一见到自己却是这样？
也难怪，自己毁了他心爱之人的画像，还不告而别置他于万难的境地，他怎么会不厌恶自己、不怨恨自己呢？
过往的点点滴滴又浮现于脑海，那些苦痛、误解、欺骗掸掉了灰尘后愈发鲜活，林羽乔一时胸口堵得厉害，无处发泄的复杂情绪使她难以自制，冷硬地道：“王爷不用担心，我会跟你回去的。”
莫廷轩错愕，下意识皱眉道：“你要回祈京？”
这不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吗？林羽乔觉得奇怪，那他这是什么反应，倒像是不愿意让自己回去似的？
难道……他不愿意让自己回去？那他……
林羽乔紧紧盯着莫廷轩。
莫廷轩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嘴唇却微微抿了起来。
林羽乔早就观察出来了，他不希望别人看出他在深入思考时就是这副神情。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胸口的郁气顿时消散，喉咙却又堵了起来：他根本没有打算带自己回去，那他出京来此只是为了救自己的，而易南天曾经说过，他一旦出京，情况将于他极为不利。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莫廷轩正在思索如何劝她打消回京的念头，试着手上微微的一凉，低头，只见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按了过来。
他的手微微一抖，心猛烈地跳动了两下，抬头就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那眼眶红的愈发厉害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时间静默无音。
阳光透过斑驳的枝丫斜落在她莹白的脸庞，即便是情绪有些激动之下也不见那两腮泛起红晕，那神情却固执而倔强，将她的执着书写的一览无余。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没用的懦夫还是个软弱的小人，明知什么也给不了她，再也护不住她，却胆敢起了摇摆的心思。
难道，真要将她拖入痛苦的泥沼吗？
莫廷轩沉沉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想躲开她的目光，脸却埋入了一团松软与馨香之中。
她的青丝散发出一股香气，一种久违却更为温暖的味道。
“我再也不走了。”
林羽乔执拗的话语轻轻落入他的耳中，钻入他的心里，一时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莫廷轩的理智被彻底淹没，一把抱住了林羽乔。
两人相拥坐于树下，心中的激荡久久难以平静，只觉得有无尽的话可以相互倾诉。
过往已不可追，未来却不知能有多久。
林羽乔心下黯然，想到从前隔阂和猜忌的根源，她自然要将一切据实以告。
莫廷轩见她神色却郑重，言语却吞吐，隐隐已有所猜测。
“其实，我……，”她辅一开口，就打起了退堂鼓，万一他因此将自己视为怪物，害怕自己该怎么办？她一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想早前对楚申坦白之时从未如此患得患失。
“如果难以启齿也不必非要说。但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他的声音温和，神色诚恳，林羽乔自知再也离不开他，此刻同样的情感终于由他投射而来，一时心中无比踏实：“你先前怀疑我，其实并非毫无根据，我的身上的确有太多问题。事实上，我并不完全是昭璧公主。”
林羽乔小心留意着莫廷轩的神色，见他先是一愣，眉头微微蹙起，但仍是一副耐心等她说下去的样子。
林羽乔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这才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莫廷轩露出释然的神情，揽着她的手臂更箍紧了几分。
林羽乔反倒觉得难以置信，他这样就相信了？
当时告诉楚申之后，她还需要说点未来之事自证，可江夏王这样就相信了？
莫廷轩看出了她的意外，笑着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跟你说个我的奇特经历，你也未必会信。”
林羽乔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莫廷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见过长翅膀的人吗？”
林羽乔摇头，
“我曾经亲眼见过。”莫廷轩的目光投向了远方，“那是我十岁那年，第一次随父亲去到德古郡，听说襄州附近有座怪山，山上有神怪出没，我就想去看看。父亲当然不同意，我就趁着晚上溜到了山里去，结果还真见让我到了。”
“那人身材极其高大，肤白胜雪，头发灰白，样貌虽奇，却还算不上迥异于常人。可那翅膀太显眼了，上端高未不过顶，下端垂扫于地，至少有五尺。”他说话时目光中迸射出少有的光芒，全然沉浸于儿时回忆之中，“我很想看看那人飞起来的样子，就一路偷偷跟着他。可惜，我那时还太小，跟着他爬了大半夜的山，当真是累坏了。后来大约是被那怪人觉察道了，他就微扇起翅膀快步走了起来，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么多年过去了，遗憾之感分毫不减，莫廷轩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又意识到话扯得有点远了，回归主题道：“若不是亲眼看到，谁会相信有这样的事情。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了，这天下之大，绝非我等凡夫俗子目力所及，更不会因我辈见识寡陋而有所限。”
他说着，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他大概不能飞。”
那终究无法释怀的语气惹得林羽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谁会想到持重威严的江夏王竟有这样童趣的一面，她不由被感染，好奇道：“那后来呢？您再见过这个怪人吗？”
莫廷轩道：“没有。我后来又去过那山上，也没有再见到他。不过在我跟丢他的那晚，我特别沮丧，又筋疲力尽口干舌燥。那山上热得很，寸草不生，可遍地都是大石头，我就靠在一块石头上就睡着了，梦见有人抱着我一路疾行。当我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身在大营附近的一颗树边，手里还攥了一枚紫色的晶石，无比通透，到了夜里还会发出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