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乔事后想起,昭璧的确对沐桐有救命之恩。
那是昭璧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林羽乔也只能有个大概的印象,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全不知晓,只知道那段记忆始于沦落路边蓬头垢面的人,纠缠在一起激烈打斗的场景、还有孩子吓得哇哇乱哭的声音。
是时,祝先生正施药救人。昭璧坐在车上等他,她年纪小没有耐性,听得下面有动静,便不顾祝先生的叮嘱,偷偷下了车。
然后,她看到了三四个衣衫褴褛小哥哥和小姐姐,正齐声地哇哇哭叫,昭璧忽得悲从中来,也跟着哭了起来。
祝先生看着皱眉摇头,却因为要医治伤者一时顾不得管她,但治完后便马上要带着她离开。昭璧对那几个小孩心生怜悯,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哭着求祝先生带上几个小孩一起走。
就在此时,一旁蹿出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大声叫嚷着不肯放人,中间发生了什么,林羽乔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昭璧拿下了脖子上系的珠子,那是她最心爱的珠子,她大哭着求他们,其中一个人把珠子一把夺走看了一眼便踹着扬长而去了。
祝先生叹了口气,最后也没说什么,让几个孩子上了马车。
那几个孩子在祝先生的庄子上和昭璧一起玩了一段时间,后来便只剩了沐桐一个人。昭璧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短暂,却留下了很多有趣的记忆,比如他们曾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刻偷偷溜进昭璧屋子里叫醒了她,一起去祝先生的院子里看昙花夜开。
昭璧最终也只大着胆看过那一次而已,因为第二天所有的人都被祝先生责罚了。
对呀,祝先生的院子里养了昙花的,林羽乔忽然想起了宇文尚卿送的那盏花灯。
怎么胡思乱想到这上面了,她揉了揉太阳穴。
宇文老将军膝下无子,宇文尚卿是从老将军堂兄的子嗣中过继过来的,怎么也不可能与那几个沦落街头的小孩有什么关系。
林羽乔的目光又落回桌案上。此时,纸面上字迹的墨也差不多干了,可夏露正巧不在。林羽乔想到往外院那边跑腿的事情多是菡蕊在做,便喊了她将信递到回事处送进宫里去。
太妃很快传回来口信,交待沐桐的事情她不必担心。林羽乔这才放下心来,沐桐总算不会因为自己缘故而吃更多的苦。
夏露已经跟她提过,沐桐之所以才能见她一面在再回宫是江夏王的缘故。不然,在她昏迷的时候,宫里便将人拿了去,分配了不好的去处,等到她知道了,沐桐也是吃了一阵子苦了。
可说到江夏王,她都能下床走动了,他也一直没有来过幽涧园。
他是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吧?
那个人对他就那么重要?
林羽乔无力的依靠在软塌上,隔着珠帘看着桌案那侧。只是少了一个身影在那里而已,整个屋子都不一样了。
“公主。”夏露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关于那个人的事,奴婢知道一些。”
林羽乔漠然地道:“什么人?”
夏露道:“就是王爷书房中那画卷中的女子。”
林羽乔身子一紧,顿觉气血上涌,她努力稳住情绪,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夏露小声道:“奴婢只是猜测着,能让您如此介意的,怕是只有慕容公主了。”
慕容公主?
林羽乔对这个称呼还真有些印象。
当今西鸠国主膝下子嗣众多,儿子有十几个,女儿却很少,早年甚至只有一个,名为慕容珂。
西鸠国主将这独女视作掌上明珠,对她千依百顺,来越国时也带她在身边。在越国,从没有公主能出访他国的,是时还在宫外的昭璧听到这种奇闻,自然是印象深刻。
画中女子又被称为“珂儿”,应该就是她了。
夏露已开始道:“莫公爷未获封开府时,奴婢曾服侍过公爷的,跟公爷身边的大丫鬟百灵交好,所以对王爷的这段旧事就有所听闻。”
“那是西鸠进犯西疆的时候,王爷和公爷前往戍边的路上救了一个人,公爷一时善心,非要将人带回去养伤,伤愈后那人要留在军营里打杂帮忙。”
“当时王爷不同意,怕此人是奸细,公爷却觉得长期征战人力物力都短缺,能多个人帮忙挺好,况且这是个当地人,熟悉情况。因为公爷坚持,王爷便将人留下,留在身边使唤。据说这人在军营中待了一个多月,勤恳认真,做事也踏实,又对地形路线都十分熟悉,大家就慢慢接纳了他。”
“后来,公爷留在后方治理大营,此人跟随王爷出军。这一别就是接近一个月,其间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可公爷收到了莫家军遇伏受挫,死伤惨重的消息。公爷大为吃惊,派人率军前往应援,他自己也亲自跟随前去,这才得知他们救下的那人正是慕容珂公主,西鸠王室擅长易容术,她易容潜伏在军中,给敌方递送消息,王爷的军队落入了西鸠人的圈套才会如此。”
夏露说道这里,沉沉叹了口气,道:“可谁也没想到,她在莫家军死伤惨重,被层层围困之下,替王爷挡了一掌。”
林羽乔有些吃惊:“那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夏露沉声道,“出掌之人是她哥哥西鸠太子慕容佑。王爷当时就如疯了一般,不顾两军交战,抱了她就离开了,公爷说,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态……”
轰轰烈烈的经历从来不需要华丽夸张的语言来渲染,最平淡的言词不会消减它的震撼力。
对江夏王来说这记忆刻骨铭心。
原来,他让扶盈将西鸠国的风土人情给他听,正是想更多地了解那个已逝去的人。
那其他姗姗来迟的配角又算什么呢?
江夏王的心或许正如同静谧的夜空,那里曾经绽满了绚烂的烟花,即便那绚烂动人一闪而逝,可之后再多的星光也无法唤醒他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对沧海水和巫山云来说,这两句诗是无上的赞誉,而对于其他的风景来说,却是再无情不过的宣判。
林羽乔只觉呼吸困难,胸口堵得厉害,可也理解了他那天的举动,他只是奋不顾身想去维护那幅画,其他所有都不在乎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