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的问题包在纸里,二杆子的事已捅在纸外了,那么上访信——三憨子从我收到文联寄来的样报中,不再怀疑。只是在之前他找到了胖嫂的男人,在镇上当公差的顾元,他们之间的恩怨和缓解的过程是怎样形成的?三憨子没有公开,他只说通过顾元了解到大嫂的情人也是镇上的公务员。之后大嫂的事败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三憨子说他感到蹊跷。
谁人之手用相机拍下了大嫂和情人幽会时的情景,一张照片由信的形式寄给了大伯哥。当时大伯哥看到照片,头别着看大嫂定了位的成一个长镜头,这种镜头让大嫂吃惊和不安地说:“咋啦?头拉犁拉磨扭筋了?”
“我没,我神经了。”大伯哥别着头“啪”地将信封里的照片扔在地上。
事情的开头就这样,以后还不只是这样,三憨子跟我说这些,他的语气平淡,字字呛着血。正如二杆子的事,三憨子说谁是受害者,谁又是被害者,相比之下二嫂要悲惨得多。
二嫂手里捏着三千块钱,递给三憨子,不厌其烦地告诫:“可不要弄丢了这些钱,这可是换人的钱。”这会儿她把钱看轻了,把人看重了,平日抠钱如命,也许这件事让她尝到了艰难。
三憨子默默地点点头。
二嫂又不忘关照一句:“你跟他说,以后别再跟人打架了哦!”聪明的二嫂竟然相信骗她之言。
一些事就这样,好多事也一直是这样。
大嫂的婚外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突然有一天,三憨子发起了无限的感慨,他说他为他们的老大感到悲哀。
“为啥子?”我想知道。
他说:“不好说。”之后他陷入到沉思中。
我理解他对他们老大的悲哀。
他说:“你不理解。”
“为啥子?”
三憨子全然没有了顾虑,他告诉我大嫂和大伯哥的婚姻其实就是一个悲剧,缘于父母之命。
事实是这样吗?
他说:“是这样。”
“大嫂一支美丽的蝴蝶花,在校园里。高中毕业的时候,她成为多少男生心中的神?只有她知道。大嫂因此辉煌而骄傲。三憨子说大嫂现在的情人是她的初恋。只因公公与大嫂的父亲是患难之交,所以,大嫂的初恋成为她婚后剪不断的梦。暧昧成全了她不甘的心愿。至少在她心里是这样。
这说得过去吗?
“说不过去。”三憨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大嫂的事在村里已成为一条特大的新闻,二杆子的事次于其下。
于是,有了扯不清关系搅在人们的舌根里。我去找脱绳而跑的猪的路上,顺便留意一下账目公布栏里贴上的最新消息,空白的墙上没有我期望的东西。却有几个人朝我望了望,扭着头的望,我有了慌乱。
只要是猪能去的地方,我都找过就是没有。如果在前几年猪跑了我会惊慌失措。有规矩形成制度——罚牌子,一个四指宽半尺长的木板,象征性地写着“猪牌”,这是在猪丢着不管严重毁坏庄稼的情形下,有高人想出的招儿。猪跑了被人逮着接住牌子,一天一斤粮食,一直罚到再次逮着别人的猪为止。这样无期的循环着。后来养猪的人都改成圈养,就不再为猪跑而犯愁。我们的猪仍是传统的绳子拴着猪的脖子,然后拴在树上,猪不堪忍受折磨和饥饿时,逃跑是它本能的选择。
忽然我听到三憨子喊我,可能猪又跑回去了。我猛然扯着嗓子回应一声:“听到了,回去的。”声音穿过时空在中午里成了一大噪音,有人惊恐不定地从屋里探出头看着我,也有人眼里的不怀好意。我疑惑着碰到迎面走来的村组长山柱,他脸色疑重的神秘更加让我恐怖不安。
他说:“你们大嫂上吊了,”他轻轻地用手卡住自己脖子示范着,又说:“听说是你告的密,她娘家人要找你算账。”
我心徒的一沉想,山柱的本意是善意?还是幸灾乐祸?忽然我有了冲动,“你血口喷人”最终没有出口。
“你说啥子?”我的印像中,大嫂大笑着朝我走来,然后学着我说话的样子重复着:“你血口喷人。”
我用手揉了揉眼,什么都没有,只有太阳底下的鸡、狗和人走动的身影。我想惹不起,躲是唯一的办法。
起风了,风很大,我还没弄明白风是从哪儿刮来的,风就卷着泥灰呼啸着刮来。这是一股旋风,停留了片刻走了。我准备穿过房子的行道回家,突然,山柱横在我面前扯着我的胳膊往路边他家里拽。
“你想咋子?”我愤怒了。竭力挣脱掉山柱的手时,一群吵吵闹闹的男女堵在我面前,山柱恨得咬牙切齿地进了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走来的男人和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我被他们围在中间。他们是大嫂娘家的人,山柱说得没错。
男人女人们站成一个半圆,究竟几个男人?几个女人?我不敢偷看。有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走近我,手端起我下巴说:“你就是三憨子的女人,不是说你会写啥湿诗?湿是咋子的?你原来这个模样。”她的手有股蒜的臭味,我想恶心。
“咚”是另一个女人,踢了我一脚,我的小腿杆粉碎般的疼痛,因为高跟皮鞋的硬度。我难受地蹲在地上,又有人上来照我的脊梁就是两下,我还不上手。听着女人们麻雀窝的叽喳声、男人们助阵的吆喝声和她们扭动身体的节奏声。他们在说啥子,这叫瓮中捉鳖。有个男人走近我,用手拎起我扎着马尾松的头发像玩猴那样。可我宁死不屈地坐在地上,任他们摆弄。
“我就不信,你能斗得过我们,哼,除非你再有几个爹,几个男人。”
“她的男人多得是,坐流水席。”女人的声音。
山柱家的门始终关着。
我又被人拎着拽起来,重重地又被扔地地上如弹毛蛋。我死一样的无力。一个男人小声说:“放手,见好就收。走,这会儿没人看热闹。”他们起哄着把天的颜色吵得乱糟糟地走了,带走了人间的正道。
我站起身,全然没有了痛的知觉,只有眼泪刷刷不停地流。我环视四周竟没有一个看热闹的人,天上太阳火一样的热,我身上冷得发抖。
山柱家的门裂开了一条缝,我没敢瞅,山柱的用意我误会了。山柱嫂探出头,“吱”地一声又关上了门,我开始后悔了,不是后悔挨了一顿打,而是后悔没问明白他们为啥子打我。
我踉跄着一步一步地回家,路过贞洁牌坊的地儿,牌坊让我想着做人清白,忍不住愤怒。
三憨子听了我欲断肝肠的哭诉,会暴跳如雷着为我讨回公道,这是所有男人在女人遭受冤屈后的第一反应。可是三憨子没有,他死死在坐在那儿,烟头烧过了手指他才扔掉,尔后又无动于衷。
我再次问:“你说我咋办?”
“啥子咋办?”他把我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我哭我没娘家,没有爹,没哥,没姐。
“你不有娘吗?不也有弟吗?你长得不也有手和嘴吗?平日里厉害呢,咋不拿出来?”
我憋了一口气,吐不出来,抬手照自个儿的脸就是两巴掌,火辣辣的痛。
我睡在床上,想用睡死的办法来麻痹自己。冥冥之中听到有人喊我,睁开眼瞅着屋外的太阳光明灿灿,我晕眩着。已过了中午,我还没吃饭。筷碗摆在锅台上,锅里剩下的只有面条汤和没洗的筷碗放在锅台上,地上湿漉漉的都是盛水时不慎泼下的。
小奶奶和我妈站在门口,她们在说着某一个问题。
我感到很突然。
母亲没理我,只拿眼瞟了我一下仍和小奶奶说话,话里话外是有关我,还有我以外的大嫂和二杆子。
我问:“妈,你吃饭了吗?”
小奶奶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说:“这娃子,走恁远的路,路上带饭吃啊?”
母亲没说话,脸色凝重,眼中有泪。
妈怎儿偏偏在这个时候来,我失败的样子暴露在她面前,她再次触及到我无助的伤害。母亲曾认定大老粗的三憨子不会重复父亲的路,可她没想到我比她过得更惨。她没有忌讳小奶奶在场,问我所发生事的经过,我泣咽着,无从说起。
“你领我去,找你们老大,我倒要看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母亲指着我说。
“对,该去问问。”小奶奶附合着。
我胆怯了,我怕大嫂那好看而美丽的眼睛,有一种带刺的光芒,更不敢听大嫂那优柔铿镪的话。母亲眼睛一直逼视着我,她说她没有力量阻止掀起的轩然大波,但她要用自己的理智去理论做人的权力,于人与自己。母亲言简意明不含糊,这是书香门女唯一能做到的。
大嫂门外拴着狗,看门狗仗着人的势力扑向我们,屋内却没有人出来赶狗。我妈怒了,没有任何迟疑的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抽向狗。“进去。”母亲命令我。
我们进去,屋子里没人的冷清。回头望去,才看到大伯哥坐在屋角落里,死人一样的无动于衷。母亲问:“你就是大哥?”
大伯哥抬起头,无助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手悄悄地攥成拳头。
“我听着大嫂出了点事,是我这不成器的丫头惹的祸?”母亲伸出手扯着我的耳朵。
大伯哥垂下眼松开拳头,双手并拢在腿上。
母亲转过身照我的脊背又是两巴掌,不疼但伤心。母亲骂道:“死丫头,咋叫你熬成个人?知书达礼……你不配呀!”
我委屈得哭,想起早死的父亲。我看到大伯哥愣在那儿,手足无措地面对着我妈。母亲仅仅只是与人不一般。
门外走来花妈和二嫂,花妈抓住母亲的手说:“老俵,一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母亲紧紧地抓着花妈欲哭不能地说:“我的丫头我没教育好,给你们丢人了。前晌大姐的娘家人已替我教育了她,谢谢啦。”母亲弯下身鞠躬。
花妈和二嫂愣着有了难为情。二嫂拉着母亲的胳膊说:“干妈,走,到我们那儿坐一会儿。”
“难为你们了。”母亲笑笑擦了把眼泪。
回到家,我妈还饿着肚子。太阳西斜下去,拉近地面的距离。三憨子阴沉着脸不理不睬。我妈说她要回家。
送我妈回去的路上,我问:“你咋知道这事?”
我妈妈哭,我也哭。哭到痛处,她才说前晌在家坐立不安,心里总是发毛。她去田里拔草,草根不慎划破了手指。拨开庄稼挪脚步却被窜出的蛇绊了一跤,险些被咬了。母亲心乱了,她走回来,看到排子河里的水翻滚着前浪扑后浪的汹涌,母亲心凉了,她唯一牵挂的是我。母亲对我说:“丫头,我生得了你的人,给不了你的命。”
母亲走了,我看着她留给我的背影,似有似无的一堵墙。
我无能追回母亲,仰头望天,空中有鸟,鸟的叫声清脆如歌。我俯视地面,地上有路,天生我才必然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