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奶张开嘴说:“你们二杆子,气死人。”
他气你与我何相干,但我还是问了句:“咋回事儿?”
她嘴撇着,有理无理全是她的理儿。她恨二杆子,因为他的小儿子为齐家庄房宅基的事又和二杆子打架了。他们齐家庄的地按顺序排给了别人,别人已拉了砖头、水泥、石头、灰沙,他却吵着自己要盖在自己地里。二杆子说按顺序来,小奶奶的小儿子不干。他们开始是互不相让的吵,后来就动手打了起来。再后来他们经过村里解决,小奶奶的儿子被迫承认理亏,二杆子也受到了处分,于是小奶奶理不服。
周婶儿走过来,她眼朝我挤了挤,径直走进我们院内,没与小奶奶打招呼。这其中必有问题。周婶儿向我说起小奶奶小儿子的事,她说:“老妖婆,死护她的儿子,想搅浑水好当官儿。”
“当啥官?”我笑,如果人都去当了官儿,那不就不成世界了吗?
周婶儿说:“啥新农村,齐家庄就是个杀人场。”
“你咋能这样说?”我驳了周婶儿一句。心里不是味,因为二杆子的楼房越盖越高,三憨子鞍前马后的替二杆子搬砖头、拉水泥。甚至给他的工人们端茶倒水,二嫂抽空忙着他们地里的庄稼。周婶儿也说不公平
我终于要去文菊那儿了,收到文菊的回信时,我和三憨子说。三憨子没反应地说:“你去吧。”语气淡淡的。
我说我真去。
他说:“去吧,去吧。”然后啥都不说,燃了一根儿烟在手里,闭着眼想问题。
圆月升起,很亮。我小的时候听老人们说,月亮里有棵桂花树,吴刚的桂花酒就从这棵树上酿出的。寂莫的嫦娥翩翩起舞在桂花树下。可是有一对老头老婆,他们一直守在桂花树下锯树,他们将要把树锯倒的时候,眨了一下眼的功夫树又长合了。我不认为奇怪,但我认为神秘。
晚饭的时候,忽然有鞭炮响起,清脆而响亮。有人说那是有人在还愿,害大病或绝症的人医治不好就在神老爷面前许下愿,如果病能好,逢年过节还愿外,每逢初一、十五上香。
我问:“今儿里几?”
三憨子说:“八月十五。”
我生气了,生自己的气。以往这个时候有人买月饼,有人买猪肉包饺子。今儿个一整天,我都在忙啥子?咋就没看到月饼卖的情景,也没闻到猪肉的香味。我突然记起婆婆晌午来过,说让我们给她扯布做衣裳,她不有衣裳穿吗?单的棉的比我的衣裳都要齐全,要多少钱?我问她。
婆婆眼不望我说:“杏萍叫我问你们每家儿要二十块。”
“我们……”我哭笑不得,有几个我们?我又问:“他们都给你钱了吗?”婆婆摇摇头。
三憨子说就知道先拿我们开刀。他对婆婆说有了钱给她送去,无论那三个家伙给不给钱,我们给。婆婆怏怏地走了。我心里反倒有了不安。
中秋之夜,月影移墙,可有人的身影在月影中彷徨?
终于,我进了城,站在繁华闹市中,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相反拥挤的人流和车水马龙倒让我有了压力喘不过气。文菊领着我穿过街市,看到了北街的昭名台已成为商业区。享有盛名的古典建筑钟鼓楼改头换面的成了现代贸易商厦。我们退回去站在古城墙下,有松柏苍翠掩映着我们相对而坐。有人从我们面前来来去去,谁也不会注意我们的悠闲。其实我们不只是所谓的悠闲,文菊在向我讲诉城里人表里不一的风貌。她说想听听乡下人怎样的本质?
我说说不好。
她说:“你讲讲你的家和你的生活经历。”
“这——”我不知从哪儿说起。
“其实你很迷茫,说明你还在乎你的家。”文菊一针见血的指出。
我一惊,低下头想文菊的话几分的透彻,几分善意的尖刻。我说:“我没想过这些。”
她又说:“其实你老公还是很在乎你的,只是想操丛你。标准的大男子主义,我读了你的信推测的。”
我脸红了,对于老公这一词还不太适应。
“三憨子?标准的吃亏人。”文菊脸色凝重了。
我想都不想地说是。
“那么——”文菊停了一下才说,要想改变自己,首先要适应环境。在环境不能改变的情况下要选择环境。
“啥意思?”我问。
她说:“目前只有出去打工才是你最好的办法。”
“行吗?”我犹豫着。
“行,要自信。”文菊鼓励着我。回去要勇敢的面对三憨子,说出自己想打工的想法。
二杆子的楼房盖起了,齐家庄算是头等户。三憨子说要管圆工饭,圆工饭的意义是人这辈子圆满的象征。为了象征圆满饺子成了特定的主食。三憨子让我帮二嫂打点一下。婆婆却颠颠地跑来喊我,说这是二嫂的主意。可婆婆仍不走,她说她要钱。
她还没忘给她买衣裳的钱。我对她说手头上没钱,等有了钱,我们不吃不喝也给她送去。”
“不慌。”婆婆口齿不清的变了挂。然后她指着门外说:“来客了。”
我一惊,是三憨子从外面回来了。我把这事说给二嫂听,二嫂就笑,笑得满屋子的金光闪闪的亮。我帮她洗藕。肥肥嫩嫩的藕还沾着堰泥的鲜,我问:“藕买的?”
“堰里挖的。”她笑,又神秘地挤挤眼说:“别张扬。”她料我说不出去。
婆婆又来了,话没说出口,唾沫星子满屋飞。她拎着一块猪肉站在那儿,等着二嫂的指令放哪儿。二嫂从水里捞出嫩绿的葱叶和白花花的葱白,湿漉漉的手朝身上一擦,接过那块猪肉,有四斤重吧?二嫂不高兴了,说买多了。婆婆愣在那儿望着二嫂,她的腿在发软。
我把洗好的藕放在菜板上,用刀一节节地拍碎,然后跺成碎丁。我的功夫不到家,不是做饭菜的料。“你咋不喊我。”声音远远的传来不见人。我和二嫂愣着,红梅怒气冲冲地进来,堂嫂跟在身后。
“咋啦?”二嫂眨着眼小心地问。
“啥子咋啦?小舅官儿日的回去就吓唬老子,说老子不给你们帮忙。做啥子?你说。”原来是瑞仔说了她。“知道的说你不喊我,不知道的还说我懒只顾自己。”
二嫂说:“我不怪你,你们都忙。连大掌柜娘我都没喊。”二嫂忙把我手里的刀夺了给红梅,让她剁菜。
红梅的气儿消了一半,她也挑出我的缺点,说我菜剁得不好。婆婆又来了,手里提着茶瓶,一只手捏着裤子哭丧着脸。红梅转身拿抹布撞上了婆婆。“啥子恁臭?谁放屁了?”
婆婆红着脸说她屙屎糊在裤子上了。
“你出去,出去。”红梅扬起刀朝婆婆头上砍去。婆婆吓得前脚绊后脚走了。红梅和二嫂就大笑。正笑着,大嫂来了。红梅让大嫂接过我手里的菠菜,叫我和面轧面片,饺子叶既要柔软又要不相粘,面要和得不干不湿。我有些担忧,怕再次落她们的奚落。
大嫂来了不说话。可她们的话多了起来,红梅说藕是偷的,二嫂说是。她们扯到李庄死了一个当官的爹,光收的火纸就能开商店卖,还不说钱。说到钱,她们就说到四尖子富贵身子穷人命。生意不当生意做,做啥子亏啥子。一个美蛙四百块钱就敢买。“唉,败家子。”二嫂和红梅有点恨铁不成钢。红梅突然指向我问:“你们的钱咋到他手里了?”
啥钱?我猛地想起问:“你咋知道?”
“我咋不知道,四尖子说的。”
“那他承认了。”
红梅一愣,扬起头和大嫂的眼碰上了,她不说了。大嫂却说没人喊她,她路过这儿来看看,碰上了。大嫂说的啥意思?
二嫂脸唰的红了,赔着笑说:“我怕你忙。”
“忙?都不忙,就我一个人忙。”大嫂语不惊人的在理。
我管轧面片,忙下来满头大汗。她们围在桌子边——一个圆的锅盖摆满了包的饺子,圆圆滚滚的饺子如古时的银锞,所以有人称饺子为圆宝。饺子的花边点缀着引人的诱惑,让人去想着它的美味。饺子里面的馅儿,猪肉、藕、嫩绿的葱、蒜苗、芫荽,再加了麻辣佐料适量味精,那感觉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工人们回来了,暮色已近。远远近近的人影在模糊,夜暮的喧闹一下子因为工人们的吵闹而高涨起来。圆工饭的意义就是热闹。饭菜端上,工人们开始划拳猜令,酒瓶碰酒碗儿,筷子敲菜盘,一个人的声音压倒另一个声音,很快人声吵闹如炸了窝的麻雀。忽然有人在喊二杆子,声音粗大洪亮。
二杆子站出来扯着嗓子喊:“啥事?”
“出来啦,快点来。”
二杆子愣了,他想起了啥子,回头问:“老三呢?”
所有人都惊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