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谁说的?尽挑弄是非挑拨我们的感情。”他伸出胳膊搂住了我。我将信将疑,没有确切的证据,无法说清啥子。
三憨子不失心计的笼络我。他将他的身体贴近我,身上的体温与话的甜蜜黏着我,我晕倒在他怀里。男人的肩膀是一堵坚实的墙,我吸吮着他身上特有的男人的气息。至于那两千块钱的,已是云宵之外的事了。之后,就把这事给忘了,再想起来时,堵实了的心不愿再提,我记得奶奶曾对我说过,再能的女人能不过男人。
聪明的男人和不聪明的女人也不过如此。
我收到了汪雨老师的回信,他说他把我的小说《尘埃》已转交给了田禾老师。在之前我把小说《尘埃》寄给了姑姑。姑姑说小说文笔不错,只是缺乏故事情节。姑姑同样把小说《尘埃》转交给了田禾老师。这时候我才知道汪雨老师不在文联了。他在信中说他喜欢诗,对小说不太接近,他说他支持我。他还说写作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事,关联着自己的处境。
婆婆快不行了。三憨子从外面回来对我说,他脸上失去了光泽。对于婆婆离去的事,生老病死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太孝顺。他说他心里不安,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东西递给我,有些牢骚地说:“你哪来恁多东西?”
“信?”我一把抢过来。只是我没立即折开,我要保留一份喜悦的念想和神秘。
三憨子钻在屋子里翻腾着找啥东西?把破旧的柜子门打开,柜子门摇摆着咯吱咯吱地响。这柜子是我出嫁时一百三十块买的,是那种薄得手指一戳就能破的三合板拼起来的,也许三憨子看着不满意。他到底在找啥子?他把破烂的衣裳一件件抖出来扔在地上,脚不择路在踩在上面。
他终于忍不住了问:“我搁在里面的钱呢?”他的眼睛盯着我,深怕我欺骗了他。
我摇摇头,坚定地摇摇头说不知道。他狠命的把柜子门一推“哐当”一声,三合板的柜子门“忧伤”的裂开了个口子。他气冲冲地走出去,带着情绪的不满。
我把衣裳一件件捡起来,忽的一个小纸卷从衣裳中抖落出来,里面是钱,十块八块三拾伍拾,数数不过二百块。钱捏在我手,手也捏着刚收到的信掂量着分量。我开始拆开信,此时我心清如水的平静,信是田禾老师写来的,并附有一份杂志。他的信我没来得及看,首先翻开杂志,查看有无发表我的文章,我看到自己曾留有墨香的文字时,那文字的标题《红尘泪》映入我眼里,心却汹涌澎湃着。我想只有这会儿,才是我走进天堂的快乐。
我折开田老师的信,他说:
小周:你好。
你不认识我,但我已从你的小说中认识了你。其实你的小说很有风格,我希望你能继续写下去。有可能将来在文学上有所成就。不妨朝长篇小说迈进一步。
祝你写作一步一台阶!
田禾。
廖廖数语,却是莫大的鼓励,我兴奋着。又拿出姑姑的信,重新回味着。
“丫头,很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想着你……”
姑姑对我的称呼如母亲,我感激着继续读下去,才知道姑姑与母亲没有区别,区别只是属于两个人。在我需要爱的时候,我把姑姑当着母亲。她说每当她想到我和弟弟的时候,有一种无缘无故的心痛。她说她特别可怜我,说我懦弱、善良,常常被人欺负。其实这些都是命吧?又不全是,生活的幸福靠自己争取,而命运……姑姑省略了。
我仔细琢磨着姑姑信里的字字句句,她就我的小说《红尘泪》做了一些分析,她说文笔不错,只是主人公的命运叫人不敢去想,如果想下去,自己会掉进悲痛中,怕再也站不起来。我想这与她和我父亲有关吧!她说小说情节还算可以,部分错别字和病句她做了修改,在送给编辑之前。
姑姑又说:“丫头,我能想象得出你失去父母后的处境和心情,如我当年离开你父亲一样,心里充满了迷茫和孤独。”
姑姑终于说出了她对父亲的依赖和痴情。她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说如果我遇到想不开的事,可以找她。
我哭了,脸埋在手中。
我的头被啥东西击了一下,心猛的跳着。我抬起头,三憨子眼泪潮湿地站在我面前,他说:“我妈死了。”
我一惊,又觉得应该是这样,很正常。
“可是不正常——”三憨子坐在那儿,有瞌睡刚醒来的样子说。我想他应该是这个样。忽然,他的头扎下去磕在他身边的桌子上。不说也不动。
“咋啦?”我走过去问。
三憨子抬起头,抿着嘴想用舌头去舔干燥的嘴唇,可是他没有。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悲伤,有着想哭又不能的心情。他坐在那儿张了张嘴又闭上,他肯定是有话要对我说,只是取舍让他两难。
我说——话还没出口,瑞仔突然来了,风风火火的匆忙。三憨子一下子站起来问又咋啦?瑞仔喘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望着门外哀叹。三憨子又问:“她们又闹事了?”
瑞仔摇摇头,然后才说:“玲儿在学校病了住进了医院,大嫂走不开——”瑞仔不说了望着我。
“那——”三憨子想说也不说了。
我抬起头望着他们,瑞仔想说没说的和三憨子想说没说的,我再清楚不过,他们是想叫我去侍侯侄女。道义上我去不去没有人能指责我。可是,她们竟然要在家独挡一面地插手婆婆的丧葬,就由她们去吧!我咽下口气说:“我去。”
三憨子一惊坐在那儿不再惆怅。瑞仔则长出一口气。我收拾了两件衣裳走出去,瑞仔说话了:“三嫂。记住大后天大妈出葬,到时候你一定要回来,要不人家要看笑话。”
我没表示啥子。
婆婆丧葬的前一天,侄女的主治医生和老师叫我回去,要大嫂或大别子去,医生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一些事儿我做不了主。因为八零后的孩子们的思想和观念,不是上一代的我们能了解的。比如说早恋——医生和老师都不说了。我回去刚到门口小奶奶拦住了我,她对我说三憨子从家里拿出了酒席的全部粮食,还说为丁点的事儿,三憨子气得上吊。有这事儿?我吃了一惊。还有——小奶奶不说了,望着婆婆门口说:“你自个儿去看看吧!”
我走去,婆婆的棺柩停放在屋里,一切的程序按着古老的路线走。我把医生的话说给瑞仔,瑞仔沉默了好半天才说这事儿弄的,他决定找大嫂去。转过身我才看到看到三憨子脖子上有条印的痕迹,他的脸上有手抓破的血迹,我问:“谁惹你啦?”
他说:“你少管。”
我可以不管,但我要知道事实真相。我问堂嫂,堂嫂打岔说有事走开。问别人,别人都不说走开。我再去问小奶奶,小奶奶啥都不说了,她还说自己多嘴。我谁都不问了,我给姑姑打了一个电话,在二嫂家打的。我话没说出来,眼泪滚落下来说不出话。二嫂看着我“乒乓乒乓”地甩着东西响,姑姑没说啥子挂了电话。这时我才注意到二嫂的目光和商店,啥时候商店回到二嫂手里了?那个很美的老板娘呢?这时电话响了,二嫂接起又挂了。我问谁打的?她不说。她却收了我五块钱。
婆婆的丧事依然井井有条地进行着,一切都在平静中。
小奶奶扯着嗓子喊我,声音不大却浑厚。三憨子走过来对我说来客了,他没有了哭的悲伤。我回去,却看到二杆子和四尖子在说啥子?他们针锋相对着互不相让,但没有翻脸。大别子和瑞仔仍然默契地走去,又一同归来。
回到家,天空中的太阳光芒如潮水般地涌向我,我看到母亲?不,比母亲年轻。我很惊讶,是姑姑。我心狂跳着如见到母亲的激动。姑姑站在门前与小奶奶和周婶儿说话,很自然的样子如当年的我妈,每次来总与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
我喊了声:“姑姑。”
姑姑转过身,我就放开嗓子哭,如小孩见到亲娘那样,无事哭一场,全不顾我已经是个成年的老女人了。
姑姑拢起我脸上的头发,弯下身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哄孩子似地说:“好了,起来,别哭,听话。”她又朝小奶奶和周婶儿笑笑说:“你看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哭。”
我有些难为情,但我无法控制自己。
姑姑从她带的包里掏出几支笔和几沓稿纸,还有一本创作技巧的书给了我。她才平静地坐下来与我叙说着所发生的事,询问着我的委屈。她听着不时地叹气和摇头,又不失微笑地面对着我。她修长的身子,属于哪种气质高雅的女人。她白晰的脸有些苍白,弯长的眼如月深沉透明。我哭到最后一个喷嚏打来,一团鼻涕流出来,我用手去擦时,姑姑伸出手,一叠清香的手纸替我擦去鼻涕,我害羞地低下头。
“没事,丫头。”姑姑的手扶在我肩上。
我仰起头,忽然想起了啥子问:“姑姑,你为啥子对我这么好?”
姑姑不觉一惊,垂下头,又扬起脸说:“因为人间有爱。”
“人间有爱?”我张着嘴。
我和姑姑说得激动的时候,二杆子走来,递给我三块钱。我迷惑着问咋回事儿?他说我昨天打电话忘了找回的钱。我心触动了,看着二杆子朝着姑姑笑笑走去,我望天天蓝蓝的无云。
姑姑笑了,她指着天说天有多大?无边无垠。她又说地有多深多厚,它们容忍着人类,尽管有无情的灾难山崩地裂星转月移,但它仍然是天的博大地的厚实,姑姑说:“丫头,想想天地,还有哪些比它们更伟大?”
我说不出话。
姑姑靠近我说:“丫头,人间有爱,你已经做到了,你们二哥的举动或多或少地能证明,至少有着感动和被感动。”
“我……做到了?感动和被感动?”
“是。”姑姑的胳膊搂住了我的双肩又说:“你对你兄弟们的付出,婆婆去世,你们能做出吃亏的选择,无论钱财无论体力的付出,在别人眼里,甚至你自己也认为是吃亏,那么我劝你吃亏是福。至于瑞云在家发生了什么,你不要追究了,追究不但没用,反到惹得人心里都不舒服。只要你不背负良心债,面对黑夜问心无愧。”
姑姑的话,我听得真切,听得心里舒缓着流水般的清纯。我陪姑姑为婆婆烧了纸钱,放了鞭炮,尽管有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姑姑很从容面对人们。姑姑走时告诫我,作文如做人,作文的路一定要走下去,不要半途而废。
婆婆下葬后的当天晚上,二杆子突然肚子疼得就地打滚,而大别子总在说心里发毛,有无数根刺在扎他的心。
人们要问这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