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大吃一惊,不住往后一退。
鲜血沿着冷硬的刀身滑动,一直到刀尖,凝成一滴一滴的血滴落在地板上。
林雪双手举起刀,游视着四下,小步小步地往前挪动。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目光所至之处,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不敢直视。
他们纷纷退步,妇女抱着的孩子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林雪一怔,握住刀的手微微颤动,当她视线触及到她手的瞬间,不忍轻叫一声,她的手上尽是淋淋鲜血,鲜艳的刺目。
“小哥哥。”
林雪怔住在原地,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
“小哥哥。”男孩再一次轻轻叫她。
她握刀的手忽地松了,沾满血的刀哗啦一声落地。
······
林雪很轻很轻地把玛拉放到了床上。
她坐在了床边,把玛拉身上的血都擦掉了。玛拉的身子冰极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寒冷的像冰一样。
林雪拉出了玛拉放在床铺下的行李箱,从里面选了一件她觉得最漂亮的衣服出来。
她望着玛拉雪白色的脸庞良久,忽然咧嘴笑了。
那天阳城的花儿开的有多美,她就要在那件衣服上画得多美。
林雪一边回想,一边拿起彩笔,专心致志地在衣服上描着画着。
终于她大功告成了,高高兴兴地举在手里,看了正面又看背面,她期待玛拉换上去后会有多么的动人。
床帘被拉上了。
林雪跪在玛拉旁边,竟然也不怕,轻轻解开了她身上沾着血的衣裳后,把她洁白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坐起来。她抵着玛拉的肩膀,亲手把那件衣服穿在了玛拉的身上,在一个一个地把扣子扣上。
现在,林雪大打开床帘,让外边所有的光都钻进来。
玛拉安静地躺在床上,像一个睡着了的女孩一样,闭着眼,双手放在身子的两侧。
林雪在她穿的衣服上画了一大片的草地,草地上是五颜六色的花。
就在玛拉身上,那一朵朵绚烂的花儿正在盛开,蒲公英被轻风吹散了,数不清的白色绒毛纷纷扬扬地飘在车厢里,人们不知所措地望着这宛若梦幻般的一幕,看着它们肆意轻盈地飞得越高越远,直到它们又如同梦幻一般忽然地消失不见。
那件鲜艳的白衣上面,花儿上边是连绵不绝的云,云前是温热的阳光。
突然有一个妇女砰一下一只膝盖半跪在地上。
林雪听到了声音。
“这……那……,您…您,”她声音颤抖,“您画的是那片新世界吗?”
“天哪,还有您那神一样的魔力。”
只见那位妇女正仰头望她,而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希冀。
林雪一愣,只听见妇女高声说。
“请您带我们去新世界。”
林雪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清楚,只见一个一个的人目光火热,相接着望向她,其中有女人,也有男人,还有孩子。
妇女挪动着膝盖移到了林雪身前,热泪盈眶地伏下了身子,“您一定要带我们去新世界,我看见了,您画笔下面的那片世界,那是个多么动人的地方。”
“您先起来。”林雪双手扶她。
可妇女执意不肯,说,“您就答应我们吧。”
“带我们去新世界。”
忽然不知人群里的哪一个角落里传来一声高呼,“神使!”
与此同时,林雪戴着的项链没来由的光芒一亮。
人们相继开始大声呼喊。
“神使!”
“神使!”
有人说:“神使!您是神派来的使者吗?您画的那片世界,当真是那新世界吗?”
他们用无比渴望地目光,一颗心不禁地提了上来。
于是所有的人跟着高呼,“神使!您答应我们吧,带领我们去那片世界。”一时间,所有的车厢里呼声动天。
林雪看到身后玛拉的衣服上,鲜艳的红色玫瑰迎风飘扬。
“神使,请您带我们去新世界。”妇女在她身旁说。
林雪声音有点颤,“我答应您,您先起来。”
眼前满压压一片人,布满了整个的走廊,过道,铺天盖地似的。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
唯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正坐在铺上,这节车厢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
他对着飘来的白色蒲公英伸出了手,白绒如雪花般融化消失在了他的手指上,他沉思着。
他脸色忽地变得苍白起来,一下捂住了胸口,咳出了一口鲜红的浓血。
身上的深绿色衣服被拉开,露出了他曲线分明的胸腹肌肉,然而从他的前胸开始,一条深深的暗红血缝一直蔓延而下,时有深黑,血一般的裂口深不见底般,直至小腹下面。
他像是痛苦地紧紧闭上眼,他是楚萧。
他把上身周身的衣裳全部褪去了,全身的肌肉紧绷,颈上滚滚的汗流不断滑下,沿着血缝钻进去,血红色的沟壑像一条深深扎在血肉里的泥鳅,揪在连接心脏的所有血管上。
他似乎正在使劲让身体放松下来,嘶哑地哼出了声,阳光从空窗外照射进来,照亮了他身上的每一滴汗。
终于他绷紧的身子一丝丝放松下来,他平静地盘坐在床上。太阳透过车窗照在他的后背上,他的后背竟然火一般的烫,光芒却宛如朝日。
他的后背上隐约编织出一个金色的太阳般的纹络,栩栩如生的太阳仿佛就刻在他的背上,烈焰鸟吐出无穷的火焰,金色的火星像是天上数不清的星星。
他终于平静下来了,当最后一滴汗流尽的时候,后背上所有的纹路都消失不见了。
他的胸腹部受了很重的伤。
可他再次若无其事地穿好了深绿色的衣服,缓缓站起身走向了窗边。
楚萧对车厢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静默地往远方遥望,但他的目光不在沙上,也不在天上,不知道他的目光究竟落到了何方。
······
当林雪说了她想静一静以后,就不再有一个人打扰她,连她的帘子后都不曾发出有一丁点儿的脚步声。
她怎么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什么神使了,但似乎所有人已经把她似若神明了,连看她的眼神都是高高的。
忽然她看见放在枕头旁边的那个英格尔送她的石头。
不知为何,它似乎正散发出微弱的淡光。
她小心地把它举在了眼前,它的确在发光,而且在它琥珀般的身子上,有一股淡淡的金黄的颜色,弯弯的宛若一弯月亮。
林雪揉了揉眼睛,那个石头还是那个石头,白的近乎透明,但是并没发出一点光。
也许是她最近见多了那些奇奇幻幻的东西,眼睛花了吧。
可她忽然又想到了英格尔,也不知道他现在在那里,她都成了人们口中的“神使”,他听见了以后又会这么想。
那天深夜,她梦见玛拉飘出了列车,一直飘到了蔚蓝的蓝天白云上面,阳城的城门缓缓的打开,她一路飘了进去,站在远方挥手道别。
可突然之间,阳城的城门紧紧闭合,天际一片昏暗,狂风大作。
林雪猛地坐起来,直直地往玛拉躺着的床铺走去。
那里似乎立着一个黑影,不会是来收魂的厉鬼吧。
林雪一惊,强压下恐惧快步走过去。
那黑影动了,把林雪吓了一跳。
“神使。”那黑影说话了,可声音颤颤巍巍的。
林雪看清楚了黑影的脸,原来那只是一个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就想看看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那人说,“神使,我错了,我这就走,您饶恕我吧。”
又是神使,林雪不想做什么神使,而且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神使。
真要说神使,那英格尔才可能会是吧。
林雪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那个目光中满是敬畏的人影,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
“你回去睡觉吧。”她只好说了这么一句,看着黑夜下玛拉的脸庞。
那人如释重负。
“等等。”林雪叫住了他,她想到了什么。
但她又不自觉地再次握紧了手掌,心里憋了好大的一口气。
“您叫我还有什么事吗?”
“明天早上九点。”林雪再次转头望了玛拉一眼,她吐出那口气,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叫人们到这儿来,我有一点话想说。”
她站在原地,心怦怦直跳。
“是。”那人敬畏地低头告退。
然后林雪坐到了玛拉的床边,轻轻抚着她冰冷的面庞。昨天那个还活生生的人,原来转眼间就会如风一般逝去了。
寒夜里冷风瑟瑟,可她一坐就是一整晚,像是在发呆一样。
凌晨的时候来过一个老妇,带来一件厚厚的皮袄。林雪不说话,也不拒绝,就是默默地望着她,直到老妇把皮袄披到了她的后背上。
这时候她才冷得一个激灵,连着颤了三下。
她感激地对着老妇笑了笑,可老妇一边摇头,一边挥手,眼睛直眨,仿佛在说她担当不起。
“我们一定会到那个新世界的。”林雪只好对她轻声说。
夜色漆黑,老妇羸弱的身躯颤抖着,宛如在夜风里不断被刮动的树叶。
“神使。”
“你不用叫我神使。”
“不,您是神使。”
林雪望着她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感受到了棉袄的动物毛绒里传来的一阵阵热量。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每一节车厢的窗户照射进来时,列车重获光明。
今天林雪换上了她唯一一件银白的大衣,在上面用彩笔绘出了蓝天白云下的水湾荷塘,蔚蓝的河流居然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闪光。
人群正在聚集。
而林雪站在正中央,她静默观察着每一个人脸上不同的表情。
昨夜她想了一夜,也什么都没想,但她有一种直觉,她觉得这一次她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所有的话。
随着看她的人越来越多,她再次听见了她咚咚的心跳声。
但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大大方方的。
林雪深深地吸了口气,缓慢地往四下环顾了一眼。
心跳的可真快呀。
“各位,上午好,我十分高兴今天你们能站在这里。”她说完了第一句话,余光中的人们表情茫目而庄重,都紧紧注视着她,是不是她的声音又不够大?
四面八方鸦雀无声,仿佛空气都凝结了。
“我们一定能到那个新世界的。”
死寂。
林雪咬着牙,第二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了来的,她一瞬间不知该怎么收场了,她高估了自己,原来直觉一点儿用都没有,除了这一句话外其它的她再也想不出来。
死寂。
那么多人都站在这里,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叫他们都散了吗?林雪汗毛竖起,后背已经湿透了。
玛拉静静地躺在她的身后,像是祥和地睡着了一样,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忽然有一个人举起了手,宛如一道光闪进了林雪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正注视着她,海鸥眉舒而硬朗,楚萧。
“我想问一问,新世界是什么样的。”
新世界,新世界,林雪脑子飞速地旋转着。
阳城。她抬起头。
“明媚的阳光下,旷野上有数不清的花儿,人们会采下河畔上一朵纯白的兰花,把它放在你的鼻前,你会嗅见那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气味儿,你的大脑会瞬间的清醒,并且感到无比的自由。”
“沿着蜿蜒的山路,跟着无际的花香,我们会走到一片清澈的湖泊边,娇艳欲滴的绿色荷叶在荷塘里迎风起舞,湖水微微荡漾,青色的水波上,轻飘飘的荷叶飘下来落在了上面。”
林雪说完了,自己都愣住了。
她忽然看见人们纷纷仰起头,目光像是落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除了一个人例外,楚萧。
楚萧正看着她,却皱眉。
林雪终于清醒了些,可能是人们现在的注意点不在她的身上。
昨天想过很久的一些话如支离破碎的片段涌入了林雪的脑海。
“可如今。”
林雪才刚刚开口,人们的眼睛再度对准了她。
她停了一瞬,咬牙接着说,“就在这列车上,已经有人丧失了做人的原则和底线,自甘堕落,侮辱了女孩的贞操,让欲望成了自己的主人。”
“但我不希望他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而你现在也不必再站出来了,我希望当沙漠里的儿女来到了那片新世界以后,能够得到的是那里人赞许的目光,而不是把我们视若野兽。我们必须要以此为例,无论接下来我们再次面对何等的厄运,绝对不能再放下同伴的手。今天我把你们聚在这里的目的,就是希望从今天开始,所有的人能够携手前行,我不希望像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我们将一同走向新世界,”林雪看向床上躺着的人,道,“愿逝者安息。”
“愿逝者安息。”所有的人高呼,紧紧注视着林雪。
“愿逝者安息。”
这是林雪登上列车的第十天,上午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