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你履行赌约的时候了,明天一早就要看到你写给我的秘密。”英格尔撂下句话后就一股脑地倒在了床上,像不省人事了一样。
林雪点开了台灯,在柔和的灯光下,却发了疯的似的翻着她那本书,想找出里面一句话。
她终于找到了,默默读了一遍,再次看着帘幕后面那个熟睡的人影出了神。
她差点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林雪握起笔,飞快地在一张纸上写下草草几行,但字迹清晰工整。写完了以后她轻手轻脚地走下了床,来到英格尔的床头,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条轻悄悄地放到了他枕头下面。
英格尔像已经睡死了,四朝八仰地躺着,连外套都不脱,被子也不盖。
林雪轻轻地把被子给他拉起来,黑暗里,她竟然有一种想要伸出手摸他睡熟了的脸颊的冲动。
她打消了她的想法,忍住了伸出一半的手,而是静静地凝视他安静而模糊的轮廓。
列车的顶板是漏风的,忽然刮下来一阵冷风。
那本被放在床上的书,它的页码倏地翻动起来,正巧翻到了林雪刚刚打开的那页。
“这些都是我想出来的。”
“你是说我不存在?”
“恐怕是的。你只是想象出的一个人,我总是会梦到奇奇怪怪的人。”
在柔和的灯光下,它再次被风刮得轻轻翻动。
“在我们这个地方,你必须不停的奔跑,才能够留在原地。”
……
“林夏,这条路是我们上来时候的那条,你还记得吧,尽管它现在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的了。”
林雪点点头。英格尔时而认真起来,那时候他的眉宇间尽是凌厉和冷咧,不容置疑般。
现在的英格尔就是这种状态。
“我给你的礼物你保管好了吗?”
“嗯。”林雪点头,摊开了手心,一颗鹅卵石一样的石头正安静地躺着。
英格尔忽然回头往黑暗里看了一眼,林雪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可英格尔却立刻扭头盯住她的眼睛,“还能记得怎么来的吧,现在你就沿着原路返回。”
他的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林雪也想不出来,下意识往下走。
但是这么走了一路,竟然空无一点声音。
林雪心里忽地咯噔一下,脚步一顿,但除了她的落脚的声音,再无第二个声音。
黑夜里,只能看清楚脚下不断延伸出去的路,两侧是无尽的混沌。
她猛地回过头,背后空无一人,唯有一片黑雾。
英格尔忽然间就不见了,少了一个人她居然都没有发现,刚才的意识就像是空茫茫的,她都不知道她到底走了多少步,又到底走了多久。
“英格尔。”
“英格尔。”林雪大声呼喊。
偌大的山峦里回音荡荡,在阴暗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悚然。
她再次往上走去,但是后来她觉得走太慢了,干脆开始快步地往上跑。
“英格尔,你听到就答一声啊。”
林雪现在很想听到英格尔忽然用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叫她小兔崽子,可是没有,山谷里只有她的声音。
黑暗迎着林雪的脸劈头盖面扑来,她一挥手挡开前面折伏的枝条,趁着它们还没再次压下来的时候,一股脑地蹬上去,可前一步刚踩到上边的岩石上,那颗岩石忽然从泥土上脱落了。泥土哗啦一下松动剥落,她另一步还没能落下来,就跟着泥沙岩石一个趔趄狠狠摔了下去,与此同时,那些失去了支撑的枝条也陡然坠下。
林雪使劲地往空中一抓,可只抓到了空气,砰的一声,她堕入了黑暗里。
从落下来的严丝合缝的断枝里伸出来一只手,手掌不大,苍白的手心里尽是污泥。
林雪从一堆断枝里面钻了出来,跪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气。然而下一秒她再次起身,踩得枝条咔嘣咔嘣的响。
她也不喊英格尔的名字了,就一直往上走———沿着那条约莫走过的路。
前面隐隐约约传来水流的声音,在昏暗的雾色里,似乎有一眼清冽的泉水。
林雪微怔。
除了哗啦哗啦的泉水声,再无任何声响,在暗幕里这里显得无比寂静。
可那儿正蹲着一个人,就像一个孤独的小孩,正细致地在泉水里洗着手,发出了轻轻的水声。
林雪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那种酸楚,她无比的心酸,想靠近一步看看,可又愣在原地一步不动。
“怎么又回来了。”英格尔轻轻说,抖落了手上的水珠。
林雪盯着他蹲着的背影,一句话不说。
“小兔崽子。”他转身站起来,“一点儿都不听话。”
那个英格尔,她现在感觉十分的陌生,哪怕是他叫她小兔崽子,不知道是因为天色太暗,还是因为天太阴冷,或者说是那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为什么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林雪犹豫了好久,终于问出了她最想说出来的话。
可英格尔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小声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还得及不。”
“你说什么?”林雪没听清楚。
英格尔冲她笑了笑,“没什么,我说我再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说着,他向林雪走去。
林雪盯着他走近,总感觉他不怀好意。
就在同一时刻,那些地上的沙石微微地抖动起来。
“别看。”
那是林雪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英格尔手做刀飞快地击在她的后颈上,随后她就没有一点知觉了。
礼堂的钟声悠长而肃穆,穿过了无边的黑夜,像是打破了一场梦。
茫茫的黑暗里,唯有从礼堂敞出的淡淡黄光,能让林雪勉强分辨清方向。
那条来时道路的尽头是一面高耸的围墙。
没有阳城。
她独自一人,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她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她认识了一个人,时而他像个活泼的男孩,富有活力;时而他像个成熟的男人,不失严肃的激励她。他有一头金子般颜色的头发,眼睛深黑,皮夹克总是敞开,白色内衫下面是结实的胸膛。
梦里她还梦到另一座叫阳城的城,也是这个特别的人带她去的。她第一次见到了以前做梦都不会梦见的画面,漫山遍野的花儿恣意妄为的生长,青色的山峦上青烟渺渺,绿色的湖泊上涟漪起伏。
可这场梦真的让人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现在,梦醒了。
她站在礼堂的光下,没有英格尔,没有阳城。
忽然她察觉到她的手里握着一样东西,她的手一直没松开过。
林雪一惊,顿时摊开了手。
一个白得近乎透明的石头。它光滑圆润,没有一点棱角,静悄悄地沐浴在礼堂的圣光下。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你一定要保管好。”英格尔的声音犹如还在耳边。
林雪顿时抬起头,可道路的尽头就是一面高高的城墙,如果阳城不是梦,她又是怎么进去的。
“姑娘。”
礼堂里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年长女牧师。
“姑娘,我见你有些面生,不太像是西城的人。”
林雪愣愣地看着她,“这里是西城吗?”
“是的。”女牧师说,“姑娘,天冷夜寒,若是身无其它要事,不妨在陋堂中歇息一晚吧。”
“您不问我是哪里人吗?”
“一切事物自有它的缘法,你既来之,何必又在乎你是怎么来的,哪怕是荒诞如恍然间一梦,至少悟过,感受过,就犹如我见了你,便多知晓了一个人天生不同的容貌,于此我便满足了。”
“谢谢您的提醒。”林雪肃然起敬,牧师像是无意间说的话却点醒了她———她不能停在原地。
她不能驻步在梦里。
她可是立志要去那个世界的。
女牧师却笑了笑,拄着拐杖又往回走了。
林雪看了看表,时间已过八分之七。
她对着礼堂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握紧拳心,沿着来时路往回奔跑。
当跑出了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地面后,隐隐间已经可以听到列车的呜呜鸣声。
那种犹如刀割进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许多人就是被这种声音吓退的。
因为那个它能开到新世界的传闻本就无从考证,更多的人反而相信它是驶向深渊的。因此大多数人总是保持着一种看热闹的态度去观望的,它的到来更多的是增加了一段时间内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当然,它究竟能抵达哪里,这是一个谜。而以前上去的人去哪儿了,这也是一个谜。
跑出来城门以后,是一片黑浪。
列车响动的声音越来越大,迷离的红光不停闪烁。
林雪已经来不及看沙地上她的脚印是怎么消失的,她的眼中只有那列车,她要跑过去,赶在它发动之前。
暗夜里,它开始震动了,红光闪晃,底下那条烁银色的“长蛇”都在微微颤动。
它敞开门上的警示灯发出“呜呜”的尖锐刺声,正在缓慢地闭合。
林雪大口呼吸着,只为每步能够更快,踏出更远。
“跑得还挺快的。”
耳边似乎有人在轻语。
林雪脑海里却忽然重重地嗡了一声。那个声音她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个名字呼之欲出,英格尔。
林雪步伐瞬间一缓,扭头朝一旁看去,以至于没控制住往前的身形,脚一歪没站稳就要跌倒。
“我靠。”
那个身影一步跨到了林雪的侧面,连忙伸手扶住她。
“英格尔。”林雪倒在他的怀里,声音软软的,在做梦一样,“你怎么又回来了啊,脸还那么花。”
“我都要累死了,快下来自己走。”
“不,你不告诉我你怎么回来的,我就不下来。”
“你再不下来车就要开走了。”
林雪一个激灵立了起来。
“赌约都还没履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了。”接着,他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真得不想离开你。”
“你嘀咕些什么,快跑上去啊,已经开始动了。”林雪挥手,大喊。
……
直到英格尔听到前边拉上了被子的声音,才轻悄悄地坐了起来。
台灯的光已经熄灭了。
他第一次听见她极低的轻鼾声,想必是累坏了吧。
英格尔再次躺回了枕头上,黑色的夜幕里,他的眼睛疲倦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