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无清一听那话，一惊。她倒想知道那些个前尘往事，爱恨纠缠。
“想必圣上能吃得下，倒也不应过于难吃。”未无浊点了点头说道。
也就只有四下无旁人，只有他和一双儿女的时候，未泓才会与人说起他与今上的友情，又称今上“策之”。
这么多年匆匆过去，未泓心中也有些物是人非的荒凉与无奈。
兄妹看着未泓杀鸡、拔毛，倒是另一番赏心悦目。一向儒雅、尊贵的未泓竟做得如此好吃，他竟也能如此有烟火气。
未无清闻着那些香味，听着油在锅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更饿了。月色如银辉从窗外照进来，这里炊烟袅袅。
未泓许多年没做过这些事，如今倒是逼得他亲自下厨了。他也曾答应她，远离朝堂纷争，却又投笔从文，又卷入皇子相争的漩涡，再后来便是挑起未府大梁。他与她说的江南烟雨，渔歌唱晚，把酒话桑麻，尽成空。也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思念成灾，竟落泪。
一个烤鸡，三碗面，一盘菜都上了桌。
“色香皆全，不知味道如何。”未无清望着烤鸡倒是忍不住了，随手就夹了个鸡腿。反正鸡腿都会是她的。
“以爹的厨艺，能吃就行，哪来的如此多讲究？”未无浊说道。他可没见他爹下过厨，今日开了眼，倒也是足够了。毕竟是当朝丞相做的，何来那么多的讲究？谁能享用到丞相亲手做菜？
未泓轻轻拍了一下未无浊的头，佯怒道：“死小子！是不是不想吃了？”
他如此，倒是挺有烟火气的，今日倒像个寻常的父亲一般，为儿女做菜。曾经，这也是他设想的未来天天会做的常事，如今倒成了铁树开花。
未无浊饿得不行，当然是主动认错了：“不不不，没有的事儿！”
未无清夹起一筷子面条，她爹厨艺确实可以！
三人为围一起吃夜宵。
突然，外头开始响起爆竹声。
未无清给未无浊使了个眼色，未无浊马上把筷子中夹的面全塞嘴里，然后放下筷子，嗦了几下，胡乱嚼了嚼，嘴里还有些面条，嘴还有些顾囔囔的，口齿不清地对着未泓说道：“爹，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未无清也放下筷子，说了句：“新年快乐。”
兄妹二人不知笑的有多灿烂。
未泓笑骂道：“你们两个，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都有，压岁钱在松弈院，吃完回去拿。”
吃着吃着，未泓话也多起来。
“当年啊，你们的娘啊，可喜欢我做的烤鸡了。当年在前线，倒是常常一起做烤鸡吃。”未泓说道。倒又讲了许多与明婉琰相识的事。
这些前尘往事，未无清与未无浊知道的可不多。
他们二人在战场上相识，明婉琰是西蜀天策将军的女儿，带兵来前线支援的。可在两军对峙之时，未泓见好俏一女将，英姿飒爽，着一青袍，挑她落马时，一时怜香惜玉，手下留了情。后来多次相遇，又诱她入树林中，又劫了她回营。未泓三放三劫明婉琰，后来二人倒是互生情愫。明婉琰又诈死逃过西蜀军的目光，隐姓埋名跟着未泓。未泓不顾未老太爷和未老夫人反对，执意与明婉琰成亲。好在未家大军连破十余城，未泓作先锋也是锐不可当，否则未家受的猜疑恐怕也不会少。
未泓说是如此说的，未无清觉着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好一个国仇与儿女情长。倒是当时的情境下，二人是如何都成不了佳话的。因为，未家受的猜忌是不多，但天策将军明家受的猜忌多，逐渐被架空了兵权，手下将领分崩离析。对一个将领来说，最致命的不是战败，而是手下再无兵马，虽有雄心，却只能空有其志。而明家世代忠良，也必然不会降的。
未家未老爷子现在是镇国公，虽手下无实际兵权，但手里多的是虎符，有半副天下兵马调兵堪合，若与另外半块相合，可调天下兵马。又有“护国”二字做名头，便是军魂！
而明家是真的彻底失去了兵权，子弟都从了文，彻底断了传承。
这便是武将世家的悲！真正的悲。
这也是未无清前世偶然知晓的。前世，她到西蜀之时，明家早已落败，新秀一茬又一茬，早已掩盖了明家。
“至于你们祖母为何对她又偏见，又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了。”未泓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他负了她，没能护她周全，让她受尽委屈。“至于你们母亲为何失踪，又要经过漫长的矛盾积累。”
未泓知晓，他与敌方主将的女儿暗生情愫便已是错的，于礼不合。明家与未家，西蜀与大晟，总要有一方赢，总要有一方输。两家，背负的是两国的生死存亡。当时的未泓不过是一意孤行，他倒是没有思虑得如此周全。
而今上当时虽在前线，又娶了个西蜀的侧妃。这场大战，押的是两国的生死，一个皇子的前途。
谁都输不起，谁胜了心里都不会好受。
烛影摇曳。
这些故事，是兄妹二人都没有听过的。
“爹，若能重头再来，您会如何选？”未无清问道。
这个问题，未泓也在心中设想了很多遍，心中早已有答案。他是如此回答的：“我必不会再负她，宁愿与她一同诈死，远离战场，远离朝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或是深山老林，或是市野。我做一届草莽农夫，或一市井小民，或找一片水域，依水而居，闲话平生。”未泓又摇了摇头。
“终归是不能实现的。”未泓苦笑着。“我现在倒是怕把你们兄妹吓着了，不敢去找心悦之人了。未家不需你们靠姻亲来支撑，天下豪门世家，谁出未家之右？只希望你们莫像为父一样刁钻。心悦一人，若袒露心扉，定要思虑周全，对方周全，你周全，未家周全。”
未泓没有吓到未无清，倒是吓着未无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