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博士带着众人来到房间的尽头，有一处楼梯，通往地下，他带队向下走去，地下是整整一层巨大的空间，这些空间也是隔成了一间一间的小房子，格局与楼上相同，只是规模较上层大了数倍不止。潘博士为之赞叹不已：
“道尔，看来这两年，你们真是付出了无数心血啊。”
“这里共有七百五十个房间，分为八个区。分别是烧结区、硅片区、晶元区、蚀刻区、调整区、注入区、检测区、成品区。虽然还没有一个区完全由蚂蚁来运作，但整个工序中，已经有二百七十一个由它们控制，而预计在一年之内，还能有四十三个完全交给它们。”
“快一半了。”
“是啊，”两位博士不尽感慨，却又不尽自豪，“快一半了！”
“真是这一种群灵魂的工程师啊！”
什么才是灵魂呢？人在生之前，在死之后，是没有灵魂的。一只在泥土中蠕动的蚯蚓，是没有灵魂的，那只在玻璃瓶中彷徨的蚂蚁，也是没有灵魂的，那这些金属构件，在拥有了芯片后，就有了灵魂吗？
“灵魂，是活体生命对感官刺激进行归纳以得到有序结果的能力。”约克博士道。
“那巴甫洛夫的狗呢？”
“从这个定义来说，我认为它也有灵魂。”约克博士拿过潘西明手中的玻璃瓶，向里面放入了一个金属块，黑蚁很快遇到了金属块，它立刻向金属块上爬去。
约克博士将黑蚁拨了下来，黑蚁换了个路线，又来到金属块前，继续向上爬，约克博士再次将它拨了下来。黑蚁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锲而不舍地要攀登这座高峰，无论约克博士如何阻止它和惩戒它。
“毫无疑问，这只黑蚁接受到了感官刺激，但没有进行归纳的能力，”约克博士总结道：“它无法思考，因而没有灵魂。”
“那你的蚂蚁呢？”
“设定的程序中，有十个场景，在那些场景下，它们能进行学习和总结。”
“即便如此，这仍不是思想。”潘博士认真地说：“博士，思想是量子的。”
约克博士沉默不语。
“博士，当我们听到一首歌时，我们会随着节奏颤动腿上的肌肉，我们也可以选择不这么做，我们会聆听它的旋律，也会将注意力集于其伴奏----那些伴奏可能更加优美，”此时正好响起了背景音乐，“这一分钟我在听它时，我会去想我的童年，而下一分钟，我却思索其旋律与我在研的课题是否有相关性。
博士，我们用音乐来放松，来愉悦，来哀伤，来寄思，而你永远无法预测这种思维的转变，无法对思维进行切片，也正其如此，才令人类的文明如此灿烂。”
“是啊，思维的量子性，使思维无法从单个测点上来观察，而只能观察其整体性，即其作用于人的结果。”道尔博士道：“无论从接受到刺激，到做出决策之间，产生过多少思维片段，真正有用的，仍是对人体的整体指导结果。”
“然而从技术文明而言，量子性意味着能量的大量无意义消耗，”约克博士发言：“在数千乃至数万思维片中，真正作用于人的，只有几个甚至一个。
所以我认为，对我们的蚂蚁社会而言，在天然不具备量子思维的情况下，理应能获得较高的技术文明。”约克博士又指了指玻璃瓶中的黑蚁，在博士未加干涉的情况下，它轻而易举地爬上了金属方块，在金属方块上傲然遥视了一阵后，又沿着光滑的断面爬了下来。“正是因为每只蚂蚁的行为都有程序来明确其分工，是完全有序，而非布朗运动，所以它们才能以无思维的个体从整体上创造出灿烂的文明。
同样可以作为对比的，譬如蚯蚓，尽管造物者对其也做了严格的程序控制，然其每个个体运动都表现为量子态，因而在建筑文明上，其成果也是完全无序的，就我们的视角而言，一万条蚯蚓的作用，与一条蚯蚓的作用是相同的，也就是无法产生文明。
所以，我们的蚂蚁社会中，模仿真实的蚂蚁社会----这可能是一个错误，但项目进展到现在，已经无法修正了，我们对种群进行了分类，每一类个体完成固定的工作，各类个体之间通过整体决策机制进行协作，足以令该社会创造出令人瞩目的文明来。”
“已经验证了？”
“是的，不过没有在这里。”道尔沉吟道：“为了防止对自然界造成干扰，我们将其放到了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目前已经运转半年。我们在其中一些个体上安装了摄像头，可以对其整个社会进行实时监控。”
“去监控室吧。”
几个人又上了楼，坐电梯来到了这座小楼的最高层。这栋楼很低，只有五层，算上地下，也不过是六层，而这座不起眼的小楼，却是福尔公司目前最核心的实验室。
监控室内的设备并不奢华，只是几个宽屏的屏幕，每块屏幕被划分为等分的窗格，每个窗格显示一个摄像头所拍摄到的影像。由于摄像头安装在蚂蚁的头部，因此大部分影像都是活动的，显示着每只RA-A所看到的景物。也有几个窗格是黑色的，那是因为那些个体正处于无光线的地下。潘博士注意到，窗格景色变换的比较快，这表明了这些个体都具有较高的速度。
“是的，毕竟比起天然的蚂蚁而言，RA-A们具备一定的技术优势，”看到潘博士的神情，道尔博士在一旁解说，“目前，这些RA-A们的速度，是每秒钟12毫米。”
“一天便能走上一公里了。”潘博士低声道。
和天然蚂蚁不同，这些蚂蚁们并不进行攀爬。潘博士追踪者一只RA-A，看着窗格中掠过的石块、灌木、小坑，甚至水洼。很明显这些蚂蚁具备在水中漫步的能力，虽然没有声音，潘博士却能想象出它们耳畔的流水声，假如它们真的有耳朵的话。事实上，通过声波交流是一种及其低效的方式，而且容易受到干扰。这也表明了这个蓝色星球上绝大部分生物并未进化到高等级，其存在对于尚在膨胀的宇宙而言，甚至不及一粒微尘。
而这些RA-A之间的交流明显突破了这一限制，使其沟通的速度接近光速，并且几无差错。
另外一个窗格上，出现了一只狼蛛，这只狼蛛直奔金属蚂蚁而来。受到程序的控制，在遇到生物时，需要在存储生物特征库中检索，确定生物的种类，并根据该生物的动作，判断其是否具有危险性。这只RA-A的动作慢了下来，开始采集、分析与决策。狼蛛很明显将RA-A当做了可食用对象，它先是躲到了一株草下面，在RA-A动作慢下来的时候，一点一点向RA_A靠近，待RA-A走过时，突然扑过来，一下按住了RA-A。在RA-A的程序中，狼蛛并非危险生物，因此RA-A并未向狼蛛发起攻击，随后可以看到狼蛛毛茸茸的大口张开，窗格暗了下来，狼蛛将RA-A的头咬住了，开始注射毒液。RA-A此时判定该行为具备攻击性，因此举起了前爪，喷出了一股热流。
狼蛛一下子把RA-A甩开，天地旋转，RA-A在空中翻滚，落到了地上。它结实的材料保护了它免受这类冲撞的打击，它转过身，寻找攻击者，而此时狼蛛已经惊恐地跑开了。
没有找到攻击对象的情况下，RA-A继续前行，它的程序是探测，收集小岛上各种生物的信息，以及绘制小岛的地形特征，以建立世界物理及生态模型。
潘博士长长吁了口气：“一个生物圈三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