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满腔怒火“腾”地一下熊熊燃烧了起来,大声地说:“你以赈灾之名,打着谢家的名号向每一户都多收了两成的田租。逼死了好几条人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真以为我没有证据?”我转向檀香吩咐道:“去将那位老伯请来!”
老何确实精明,用一条根本不存在的“死罪”吓住了大部分佃户,使他们敢怒不敢言。但是人都要求生,既然被逼到了横竖是死的境地,总有人愿意站出来争一争的。我请来的这位老佃户年事已高,又无儿无女没有牵挂,抱着必死的决心,才敢同我说了真话。
我扶着那位老伯坐在我身边。老何看了他一眼,顷刻间额角便冒出豆大的汗珠,眼神也变的飘忽不定起来。
我一手指着老何,对老伯问:“老人家,向你颁布征收诏书的可是他?”
老伯半眯着眼睛将老何看了个清楚,随即浑身颤抖地指着老何说:“就是他!”
我拍了拍老伯的背,安慰道:“此人冒充朝廷的名义强征田租,这原本就是死罪。您且好好坐着,看他的下场。”我又转向老何,厉色道:“如此一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何终于是怕了,但他却僵持着不肯认,只道:“夫人如此处置,我不服!且等老爷来评判。”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谢安正缓缓地向这里走来。
上回查账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次的事情却是生死攸关的。尽管上一回谢安选择了帮我撑腰,我还是没有信心他这次还会站在我这一边。因此,审老何的事儿我是瞒着他的。
我故作镇定,可还是给老何捕捉到了一丝不安。他颇有些得意地低声说:“我的亲姐姐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临死前可是让谢安好生照看我的。谢安的脾气秉性你应该最清楚。他绝不会让你置我于死地。”
我死鸭子嘴硬道:“对他有恩的是你姐姐,又不是你。倘若人人都像你这样,要律法何用。大是大非面前,安郎不会糊涂的。”
谢安此时已经走到了我的身侧。他眉头紧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老何,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感到困惑。
老何如见救星一般,立刻扑过去跪在了谢安面前,声泪俱下:“老爷,您救救我吧。夫人要将我赶出去,还要治我死罪。您看在我忠心耿耿地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谢安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头问我:“夫人在处理家务事?”
我点了点头,正要向他控诉老何究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缺德事情。谢安没等我开口,就又说:“内堂之事,一向有夫人做主。我管不得的。”谢安说着弯下腰去,拍了拍老何的肩膀,颇有遗憾地说:“对于内堂的事儿,我就是个无用的。夫人是个极心软的人,你若当真做了什么错事儿,服软求饶罢。倘若夫人都觉得不能饶你,那便是不行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安像逗弄小孩一样戏耍着老何,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应该摆个什么表情才算妥当。老何亦是呆住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想怒却又发不出火。
临走前,谢安对我说:“我的墨用完了,夫人怜见,处理完事情,去赏我一块新的吧。”
始料未及的胜利,猝不及防的撒娇,让我彻底懵了。檀香轻轻唤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来,将这一摊子烂事收了尾。
老何被押送到会稽衙门。我又以他的下场对在场的人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批评教育。至此,这场“战役”以我方压倒性的胜利而告终。
事情结束之后,我从库房领上一块新墨去了谢安的书房。谢安笑嘻嘻地接过那块墨,一边还跟我抱怨上回那批墨的成色不好。
我本以为谢安让我来送墨不过是个借口,实际是要我来解释老何的事情。可我听了半天,他连老何这两个字都没有提过。我心道:他还真是心宽。我把他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他居然还有心思管他的墨。
我打断了他的话,说:“方才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同你说清楚。”
谢安挑眉,问:“老何的事?”
我点了点头。
“你不是已经处置妥当了吗?”
我有些急了:“你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就能判断是否妥当了?”
谢安笑而不语。
我立刻反应过来:“哦!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谢安摇了摇头,说:“我不晓得。老何派人来请我过去,我便过去了,确实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把你的管家送去见官了,他还要被判死刑,你就不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谢安仍然很淡定:“必然是他做了该死的事情。我猜想十有八九与佃租有关,是也不是?他既然犯了法,自然要惩治的。”
我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值得我天花乱坠地给他说上两三个时辰书,可眼下被他三言两语地一总结,发现好像确实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本姑娘压了一肚子的话却说不出来,别提有多憋屈了。
谢安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我说过内堂的事情都由夫人做主。夫人能干,使我无需为琐事烦心,是我的福气。不过如果夫人想将这些事情的始末说与我听听,我也十分乐意卖你一对耳朵。”
我服了!彻底的服了!谢大官人果然非常人也。此时此刻,我突然明白许询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激怒谢安了。他这个人的性格实在是太疏阔。他总是处变不惊的,倒显得在他身边的人十分的大惊小怪似的。往深了剖析,我们羡慕他的心量,却总达不到,只能恨得牙痒痒,非得拉着他跟我们一样是个普通人才好。
我知道这个行为特别幼稚,可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就这么信我吗?你不怕我弄得翻天覆地,天下大乱?”
谢安微微一笑,反问道:“你会吗?”
我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却不疾不徐地磨起了墨。
“我信你。即便你真的让天下大乱了,我也认了。大不了再慢慢地替你收拾起来。”
我的天,小桐诚不欺我也:嫁人当嫁谢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