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端起身边盖碗,一手托碗,一手掀开碗盖,在茶水上轻轻一刮。
这盖茶,轻刮则淡,重刮再浓,傅先生轻嗅茶香,以碗盖遮住表面茶叶,端于嘴边喝了一口。
明明知道傅先生是故意的,可说书人润喉,其他人也不好催促。
当然,也有不管这套的,等了片刻,忍不住叫道:“傅先生,你倒是快点接着说啊。”
别说这些客人,就连夏哲都听的津津有味,自得的说道:“写书人妙笔生花,说书人绘声绘色,真是引人入胜啊!”
“……”陆汉秋左右思量,觉得保持沉默比较好。
目的达到,傅先生微微一笑:“莫急,这就说,话说那一伙无赖之人端的可恶,为首这人,眼若铜铃,鼻似鹰勾,满脸横肉,穿着灰色马褂,大摇大摆来到姑娘面前,言语粗鄙。”
说着,傅先生语调一变,声线粗了很多,语气猥琐:“美人,一个人逛青玉湖多没意思,要不要哥哥来陪你啊?”
屏风后二宝一听,双眉跳起,这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呢,郡主在外,他们从不敢远离,哪能容许无赖过去调戏。
可他见吴芊芸听得兴致勃勃,想起之前刚被呵斥,还是闭着嘴,继续听下去。
傅先生学完无赖,声线恢复正常,说道:“这旁边陆汉秋一见,心里急啊,这姑娘看似柳弱花娇,哪能挡住这些恶人,他稍一犹豫,明知自己身单力薄,还是冲了过去。”
听到这里,陆汉秋头垂的更低了,这段也是夏哲逼他加上去的,简直不忍直视,他已经察觉到店内有数道目光落于自己身上。
而夏哲还在他意识里叫嚣道:“你低头干嘛,要抬起头,要表现的正气凛然,你这种不惧恶势力,见义勇为的举动,充满了正能量!正能量知道吗!”
“……”陆汉秋快哭了,“我叫你哥行不,你快别说了。”
夏哲质疑道:“我是你导师,这么称兄道弟不好吧。”
“……”
戏台上,傅先生仍在继续,学着陆汉秋的声音:“你们,你们离姑娘远点!
可这陆汉秋哪里是这些恶人的对手,他的斥责引来一阵讥讽嘲笑。”
接下来傅先生将陆汉秋如何义正言辞,奋不顾身挡在姑娘身前,又如何拼命阻拦,却被打翻在地的场面,描绘的淋漓尽致。
那一伙无赖之人的丑恶嘴脸,也让酒楼内的客人恨得咬牙。
就连吴芊芸都代入其中,粉拳握紧,连落筷的声音都重了许多。
二宝也快哭了,姑奶奶你可是当事人,这一听就是胡编乱造的,你生什么气?
此时和陆汉秋同行的一众书生,早就被遗忘了,大家很想知道,陆汉秋没拦下恶人,那姑娘如何了?
可这时傅先生又端起茶杯!
夏哲恨不得抓一把盘里的花生米丢他,怒道:“这老头,蔫坏!”
夏哲舍得丢,客人可不舍得,这么好吃的花生米,扔了多可惜,只得忍着。
傅先生喝了茶,声音陡然一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姑娘收起竹骨青花油纸伞,手那么一抖,竟然从伞底抽出一把软剑,冷眼横眉,英气勃发。”
“好!”
屏风后传出一声喝彩,傅先生笑了笑,继续说书。
二宝的脑袋已经快砸在桌子上了,郡主,小姐,姑奶奶,你叫什么好,你入戏太深了吧。
完了完了,郡主又要搞幺蛾子了。
果然,他心里正苦呢,便听吴芊芸嘟囔道:“油纸伞骨中藏软剑,不知道王府里的工匠师傅能不能做出来。”
而此时,跌宕起伏的剧情,在傅先生口中,逐渐进入高潮!
“这姑娘左手玉掌一挥,掌风扫退面前数人,右手轻轻一抖,手中软剑如灵蛇舞动。
谁知一群恶人之中,竟也有深藏不露的高手,见姑娘出手,寻了个空隙,倏的欺身而近,却没想到,破绽是这位姑娘故意卖的!
见这人出手,姑娘微微一笑,身若鬼魅,如风似电,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对方身后,软剑刺了过去。
这时地上的陆汉秋也看出来了,这伙人乔装恶霸,实则早有准备,目标就是这姑娘。
可这姑娘是谁呢?”
二宝吓了一跳,赶紧盯着吴芊芸,生怕这姑奶奶听得激动,跳起来大吼一声“是我”。
好在吴芊芸只是美滋滋夹了一片酱牛肉放在嘴里,神情投入,等着下文。
傅先生语气越来越疾:“这伙恶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互相配合,彼此照应,转眼就和姑娘战在一团,青玉湖旁,一时间刀光剑影。
这姑娘最初手下仍有留情,见这伙人招招不离要害,终于怒从心起,娇叱一声,飘退稍许,足点湖面,突然一剑扫出。
这一剑,用了内劲,使了剑招,湖面带起清波阵阵,剑影层层叠叠,罩住了眼前一众恶人。
陆汉秋当时脑中便只有一个想法,当真是凌波一剑惊春水,翩翩白衣若游鸿。”
“好!”
二宝身子一抖,这才发现叫好不是吴芊芸喊的。
不是吴芊芸不想喊,而是被人抢了先,话到嘴边,既然有人赞了,她便撇了撇嘴,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神采奕奕的继续听下去。
说到这里,故事里故事外,都和陆汉秋无关了,整篇打戏都是夏哲一人写的。
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将打斗过程拖的贼长,恶人伤而不死,鬼蜮伎俩层出不穷,情节层层推进,高潮是一波接着一波,让酒楼中吃瓜群众,听得大为过瘾。
就连傅先生,也越说越起劲,不知不觉用上了口技。
咻咻咻……
唰唰唰……
啊呀呀……
铮铮……锵锵……
说得他大汗淋漓,听得众人心潮澎湃。
终于等着无名女侠将一群恶徒打倒在地,酒楼里瞬间爆出一阵叫好。
傅先生去喝水了,大家都忘了还有黄莺莺没上台呢,酒楼里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故事里这女侠,应该就是传言中的郡主吧?”
“是啊,这些恶人明显早已知晓郡主身份,前去袭击,陆汉秋适逢其会,可惜螳臂当车,被打在一旁,说他得罪郡主,倒是冤枉了。”
“可郡主出行,身旁怎能没有侍卫?”
“嘿,这郡主武功如此高,哪还用得着侍卫,说不定是偷偷从王府里溜出来的呢。”
“说的也是,看样子传言中,大家是把陆汉秋也当成恶徒中的一员了。”
“是啊,他一个小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胆气倒是不小,敢上前阻拦,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实在幸运。”
“你们说,这故事不会是编的吧?”
“我认识一个当日和陆汉秋同行的书生,每次我询问此事,他都支支吾吾,左推右搪,如今一想,恐怕是不想卷入其中,以免被当成恶徒,或说胆小怕事之人。”
“这么说,这故事可能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给陆汉秋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编排郡主啊!”
这些议论,二宝大多听在耳中,不禁有些气恼,谁说不敢了,这陆汉秋不刚刚编排完郡主吗?
不知不觉,陆汉秋又背一锅,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他意识里吹嘘着:“你看看,你看看,这引人入胜的故事,掀起议论的热潮,就我这水平,绝对当世文豪!”
想到这里,夏哲不由有些忿忿,自己凭啥扑街啊,凭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