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办公桌旁坐了一会儿，正在考虑要不要喝杯茶，茶叶似乎已在水中袅袅，升起的水汽如化成雾的小白龙。传达室的水开了，声音好像在一个无人的辽阔的空间回响，老刘又跑到街上看热闹去了？她沉不住气，走了出来。各个办公室里都有人，却没人主动去提水壶。有人在嘟囔：“老刘跑哪去了？水开半天了。”她提起水壶，余音又响了一会儿，如拔了气门芯的橡胶轱辘，一阵比一阵虚弱了。她给自己冲了一杯茶，水碱似乎看不见，也就不在乎，正在考虑是否应该提着壶到各屋遛一趟，潘伟拿着个巨大的杯子过来了，接过她的壶倒了一杯。
壶放回来时她一掂，一杯起码等于半壶，看看潘伟，他怡然自得地说：“这一杯水够喝一下午了。”她恭维他的杯子大，不必为了一杯水跑多少趟传达室，要么人到了水没开，要么水开了大伙你一杯我一杯地倒光了。这实在是个好主意，只是上哪儿找这么大的杯子？
潘伟介绍，这是他姐夫泡蛇酒用的，他一眼就相中了它的大个，催促了姐夫多少回，终于等到酒快喝完了，他把瓶底的剩余的酒倒在普通的酒瓶里——差不多一瓶呢，拿了过来。姐夫还不同意，说他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搞到这么一个大瓶子泡蛇酒，光是蛇就在瓶里占了一半，一条白花蛇啊。潘伟也不多说，抢了空瓶就走。
慕伏瓦听他得意地说出自己的逻辑：姐夫能弄到一个，也能再弄第二个，再说，瓶子再大也只是个瓶子，我不过拿走一个瓶子，又不是一瓶子酒。接着，慕伏瓦又听他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就他那瓶蛇酒，没有千把块钱买不来。”潘伟呷了一口茶水，咂咂嘴，仿佛喝了一口酒，迈着四方步——一个中年发福且悠然自得的男子的步履，走开了。
慕伏瓦看见他进了最西边的一间屋，印刷厂的年轻人喜欢在那里聚谈，那儿有一台电脑，就相应地有一只火炉，火炉不旺，却能吸引人，最重要的是，赵会计经常在这屋里做账。这间屋被称作机房，它拥有一台谁也不会用也不屑用的电脑，慕伏瓦常常看到赵会计在电脑旁扒拉算盘。为什么会有电脑，电脑是干什么用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现代化的与信息社会擦上边的东西了。印刷厂更有理由存在了。早就听说有人想拆了这个厂，这使得全厂人——当然只有二十四人，包括退休的、停薪留职的、在编不在岗的等，都有点人心惶惶，怕丢了饭碗。有了电脑，这意味着印刷厂进步了，发展了，有点资格了，不是谁想掀掉就能掀掉的。慕伏瓦看见潘伟进去，这只罕见的瓶子很快就会成为有目共睹的了。
进了自己房间，坐下来，凝视窗外天空，天阴欲雪，这仿佛牵动了愁思。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她思忖着，慢慢起身，喧哗已到门口。接着，平落沙的脑袋探进来，紧接着，全身都出现在门口，然后是一阵谩骂。慕伏瓦目瞪口呆，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另外三位早出去了。平落沙气愤得咬牙切齿地诅咒。她回头又瞅瞅这个房间，疑心哪里还躲着个人。被平落沙搞得有些紧张，一向呆板的她竟然也满面含笑迎着平落沙走过去。望着她的笑脸，平落沙停顿了一下，刚才被她的沉默激起的怒火仿佛又被她的迎合的笑安抚了。她立刻感觉到这一点，暗自庆幸：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她没做什么，也就不必紧张胆怯得像一个心虚的人，把友好充分表现出来吧，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平落沙瞅瞅她，忽然一转身，站在走廊里大声叫骂起来，所有的屋都能听见，慕伏瓦明白并不针对她个人，心里一轻松，好奇地问道：“咋搞的？”平落沙不回答，在之后的骂声中却也透露了一点原因。
昨天下午，平落沙和厂长、书记、主任一起关起门来打麻将，有人向公安局举报，说印刷厂聚众赌博，公安局来抓人，虽然经过百般解释，没有把人捕走，然而很尴尬，尤其是老厂长和老书记，很爱面子的人，听说老厂长气得腿直抖，老书记脸一阵红一阵白。慕伏瓦觉得有趣，对平落沙说：“知道是谁干的吗？”平落沙不吭声。她恍悟：如果知道是谁干的就不会有这场吵闹了。她笑嘻嘻地说：“怪不得有人说，印刷厂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说完自己觉着说得很合适，又自信地笑了。这时，旁边一个人说了一句更合适的话。
她听见尤梅说：“又不是在上班时间，下班时间打打麻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人家中央领导人下班时间还要娱乐娱乐呢。”潘伟也接茬：“美国总统下了班还要打高尔夫球呢，咱的厂长、书记上了一天的班，由平主任陪着打打牌，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十亿人民九亿赌嘛。”潘伟说完，望望四周，看他讲话的效果。众人仿佛没听见最后一句话，只是一致点头笑：“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每人至少说了两遍。在其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当平落沙为此气愤，这四个字就立刻出现在人们嘴角。慕伏瓦注意地瞅着每个人的神色，大家全是友好体贴地望着平落沙，好像在用眼睛和嘴巴表达他们与她有着无与伦比的共同的心声。慕伏瓦忍不住地想，如果福尔摩斯在这儿，他能看出是谁举报的吗？
门外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似乎已经响了半天，现在忽然进入了她的意识，她发觉它已经由一片杂沓的声音变成一种清醒的坚定的声音。可是，它在徘徊，考虑着什么。它在别的屋门口停顿了几秒，仿佛抬腿想进，又犹豫了，终于，它摆脱了，一步一步走近来。她有些紧张，又期盼着，似乎来者可以解决她的一切问题，她似乎又在妄想了。她早就听出这是谁的脚步声。它在寂静空旷的走廊里响起，仿佛一个知音。这脚步声诉说着许多理解和体贴，还有承诺和誓言，海枯石烂，一生不变。她有些坐不住了，那脚步声，仿佛锤子敲打她的绷紧的神经，仿佛重物在她的蛛丝般的神经上挪移。有什么摇摇欲坠，有什么肝胆俱裂。她变成了一个宏大的空间，脚步声就回响在这个空间里，发出轰轰的回响。
他过来了。她低着头，假装潜心读书。他站在门旁，手扶门框，扫视一遍，稍停片刻，仿佛意犹未尽，留恋地离开了。她在万分局促中还是看到了他的咖啡色裤子和咖啡色上衣。这个咖啡色的影子又逶迤而去。不久又出现在大门口。她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手脚冰凉。她暗自询问自己：“为什么？难道在自己的心里也不敢面对？为什么？当风吹动他的额发，当夕阳照着他的侧面，我是这样的心神不定，我自诩的而且辛苦建立的心如枯井就这样不堪一击？难道我是个假正经？我如果能像陈林燕那样，也许要好得多，有着她的洒脱而不要她的矫情，嘻嘻哈哈地和任何人说话，不会望着他们的眼睛疑心重重，不会对任何一个男性生出莫名其妙的好感，仅仅因为他是男性；也没有执拗的反感，也仅仅因为他是男性。”
她告诫自己：“宽广的心胸需要美好的事物，没有这样的般配就不会有这样的理由。可是，如果一个人吃饱了没事干，该怎么办呢？”她又一次地想到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仿佛一个巨大的红色的问号凸现在许多小的黑色的问号中间。层层叠叠，仿佛体育场的看台，忽然一个人站起挥舞红旗，欢声雷动。她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慕伏瓦叹口气，以为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独一无二的问题。她如果能够听到高丽娜和尤梅在另一间屋里的一番谈话，就不会有这样的感想了。
在最西边的屋里站着几个人，刚刚闲扯过，现在正在沉默。忽然有人提到了她。张长征故意粗着嗓门说：“啊，慕伏瓦，与众不同。”说完，自觉好笑，又哧哧一笑。用鼻子发出笑声仿佛是他的独特的调侃和愤世嫉俗。但这样一句话仿佛惹起了众怒。
高丽娜轻蔑地说：“总是空想有什么用？人还得生活在现实中，我觉得她还是有点单纯。”
尤梅立刻接口道：“对，她不是与众不同，她是傻，她是比别人都傻。”众人不语。尤梅又说：“她觉得自己了不起，我看出来了，她自以为是，其实她现在是什么心情，脑里想什么，咱都知道，咱年轻时也是那样的，但现在不那样了。”高丽娜笑着说：“你年轻时？你现在老了？”尤梅嗫嚅着：“那时我二十岁，现在都三十了。我能看透她，她一抬腚我就知道她拉什么屎。”说完立刻闭嘴，意识到自己的粗俗，有点不安和局促。
高丽娜缓释道：“她这人么，没什么坏心眼。”张长征斜睨了尤梅一眼。杨四极说：“还是年轻，年轻，我年轻时，那才荒唐呢，比她还荒唐。”众人惊奇。杨四极意识到用词不合适，连忙摆手道：“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我也没做过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就是有点怪，总想和人扭着干、对着干，人家往东，我偏要往西，人家怎么说，我偏不怎么做，结果搞得自己很被动，过了很长时间才转过弯来，自己也很痛苦。”
张长征笑着，换了一个站姿，两手抱胸，说：“我看小慕过得挺愉快的，天天穿一身白，一尘不染的，飘来飘去。”杨四极说：“你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心里的事，谁能说清楚？”尤梅说：“她懒惰，她天天穿着一身白衣服，能干啥？干啥不得沾上灰？她肯定什么也不干，她是个懒女人。”
杨四极笑，原地踏了几步。张长征不语，含着笑。他俩仿佛都不想认可尤梅的话，也不想反对尤梅的话，只是笑，仿佛同意。
高丽娜沉思着说：“我发现她有时候眼睛红肿，好像哭过。”尤梅抽抽嘴角，发出一声冷笑。众人沉默。杨四极觉得应该针时自己的“荒唐”之说再解释解释。他受不了别人的猜疑。
杨四极讲自己当年下放农村时养猪锄粪的事。他所谓的“荒唐”就是指不听别人的经验之谈，自行其是。别人告诉他，猪食不要一下子倒得太多，否则猪不吃，要一次往猪食盆里倒半盆，等猪吃完再倒，不要倒冷猪食，猪吃冷食不上膘。杨四极手舞足蹈地说，自己一听别人说要这样不要那样，心里就烦，忍不住地就要逆着来，结果，一年下来，别人养的猪都胖胖的，只有他的猪瘦巴巴，别人说他偷懒，他还觉得冤枉。他得着一个教训，就是当你对某事不了解时，你一定要听从有经验的人的意见，标新立异、独树一帜，那要等你完全掌握、熟悉以后才行，刚开始就得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模仿别人。只有非常熟悉了才能突破、创新。杨四极对自己点点头，对自己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有些惊奇、有些得意。众人感兴趣地听着，看到他的神态，又有些不想听了。他讲到如何翻粪晒粪时，大家觉得胃有点动静，都露出怪怪的神态。杨四极兴致勃勃地说着，最后得出结论：年轻人都这样，不听老人言，由着性子干，荒唐，撞上了南墙才回头。他很满意地给自己的解释画了句号。
张长征的乖戾脾气又发作了，偏要刺激他，就说：“鲁迅先生说不要理睬老年人，尽管去做，做错了再改。”杨四极连连摇头：“鲁迅的不能听，他太偏激，要是都听他的，那吃的亏可就大了，他能受得住，别人可受不了，不能听，不能听。”杨四极又摇头又摆手，还晃了晃脚，就像所有的伶俐人，说起话来不仅用嘴还用腿。张长征站着纹丝不动，似乎老成沉稳。可他经常哈哈大笑，表示对一切的不以为然和自己的高超与旷达。这笑声却显示出他还是一个年轻人，一个未婚的年轻人，有着多少落寞和眼泪在里面。他的笑会戛然而止，仿佛突然裂开，开始的放肆和结束的克制都是那样不自然。
杨四极还想发表些高谈阔论。他的下放经历是他的财宝，他经常拿出来示人，每次讲述一番似乎都加深了理解，仿佛又经历了一次。还有，重要的是，这些使他与众不同，比别人高明，比别人练达。他也时时表现出这一点。不讨人厌。他是聪明机灵的，会觉察众人的态度及时刹车，有时也控制不住地滔滔不绝，他的谈话里也有点新鲜的有趣的东西，还能吸引人。高丽娜站在那儿，觉得这点新鲜有趣要结束了，便借口喝杯茶扬然而去，尤梅也尾随而去。
慕伏瓦觉得自己的铠甲惊人地厚，似乎又惊人地薄脆，她有时不在乎一切，有时又似乎有一线犹疑钻进。她望着那个站立在院子门口的背影，那个高大而执着的背影，想着朱兰曾经对她说，他的脸上有一种英气。想起这个她觉得甜蜜羞涩，似乎别人说的是她的男朋友。可笑的情感，她瘪瘪嘴唇，蔑视自己。可是，他的背影，她望着它时，恍惚觉得他转过身，含笑的谦恭的而不是傲慢的沉着地向她走过来。她觉得他有点紧张，他是那样镇定从容，这点紧张使她深受感动。她多么想热烈地迎上去。想到自己无神的近视眼表达不了的情怀，自己的短短的鼻子势必会破坏的气氛，刹那间回到了现实。
她仍旧站在窗前，望着那冷淡的背影。站在窗前几乎看不到他，仅仅看到了他的衣服一角，其余的都靠想象来补足。她忍住不再看他，他的脚步声又在心里响起。她仰望大楼。
她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不让他有空子钻进来，大扫帚把他扫出去，仿佛他是一粒尘埃。想到他对她完全无感觉时，就更要下决心当他是尘埃了。奇怪的情绪，她就这样来贬低他，侮辱他。她看清这一点，心里的烈火却燃烧起来。她走进院子，烦躁地踢了一脚常青树，锐痛的感觉传过来，几乎要大叫，瞬间，又感到了解脱。他从她的心里倏乎消失了。一只跳蛙，刚才还呱呱吵闹，现在突然跳进了水里。青绿的荷叶上，水珠抖动。
远远的有一个女子袅袅婷婷而来。她好奇地凝视着，心想：她似乎是要到这儿来，她的神态和步态中透露出的一种气息表明这一点，还未看清脸，却具有一种一望而知的情态。到这儿来会是找谁呢？她把单位的男同事在心里数了一遍，有的没有这么年轻的老婆，有的没有这么大的女儿，有的自身条件简陋似乎配不上这等标致女子，她已经认定这女子标致。眼瞅着那女子走过来了，她忽然感到一种焦心般的好奇。也许只是个碰巧路过的人，可这个方向并不是路，那女子越来越近了。她盯着女子，心跳起来，又耐住自己，冷静地想：只是这女子身材好，远看效果很好，也许经不起近观呢？况且，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不必降低别人，或者降低自己。大概是来找厂长的，报社的记者之类，前一段时间曾经有报社记者来过。不知什么事，想也没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她这样一想，觉得就是这样。
不管靠不靠得上边，这个女子做记者似乎挺合适，有着文人的气度和自信的举止，瞧她的腿、迈步的动作仿佛是走在红地毯上，一手挎包一手摇曳的姿态又仿佛她面前有着为她而一扇扇洞开的门。慕伏瓦想：这就是养尊处优的结果，像自己这样为着一碗牛肉面都要和人挤，也许最后还吃不上，尤其是自己租住的那间小屋，周围的贫困与脏乱；这样的环境绝不可能诞生这样的女子。慕伏瓦猜测：她一定没有结婚，一定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一定有一套舒适的住房。
慕伏瓦打量着这个陌生女子。直到那女子打招呼的声音响起，她才突然意识到她是来找他的，接着，又一个念头冒出来：她是他的女朋友。她突然感到自己发烧的脸，用手摸摸，竟然很热。刚才她把他忘记了，她早就应该想到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般配这女子？她没有想起他来，她从来不愿意把他和其他男同事混为一谈，尽管他也是她的男同事。然而他是应该高洁的。她希望是这样，不过现在，一种模糊的羽毛掠过眼角形成的暗影，在她的空空的眼睛里、空空的办公室里飘过。
她很快摆脱了幻想，克服了揪心的感觉，再一次地战胜自己。心里的那面镜子又举了起来。她想转身走开，却发现别的同事出出进进，似乎勤快了一些。她恍然大悟，他们要看爱情戏，他们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看出这一点仿佛使她更冷静了。她也在门口站住，手里端着茶水，不时喝一小口，品茶赏景。她想看看爱情中的他是否也同样可爱。千万不要让人恶心，或者让人别扭。
他低着头，那女子仰着头，仿佛拧动了扳手上的螺丝，两个卡口慢慢靠近，螺丝不动了，上卡口与下卡口就隔着几厘米的距离互相凝望了。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从他们的态度来看一定是没有隔阂的。两个人，一个仰着头，一个低着头，这种姿势保持了很久。慕伏瓦发觉很久了，心想：他们的脖子不酸吗？他们老是说话不觉得累吗？他们的互相凝视的眼睛不会受惊吗？
这真是一幅好风景，三棵树旁，一对年轻人，其他的不要看，看了也别想。朱兰从她旁边走过，别有用意地笑着瞅了她一眼，弄得她有点紧张。等到听见朱兰问厂长：“又谈了一个女朋友？看着不大像上次那个。”她才放下心，自己没暴露什么。竟然没听见厂长说什么。陈林燕忽然跳出来，拿着相机要给他俩照相。他俩也挺大方，瞅着相机照了几张，手牵手进了厂长室。慕伏瓦想，厂长室里有沙发，有饮水机，有报纸杂志，还有两盆花，也是个谈恋爱的好地方。不知怎么，她竟然发觉他有点尴尬地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只是一瞬间。两人已在厂长热乎乎的招呼中走了进去。她大奇，先疑自己神经过敏，后疑自己眼花了，后又一想，即便是真的又如何？就像一瓢水和一条河的区别。不时有人从厂长室门前经过，伸头看看。她忽然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免俗，也倒满了水，捧着玻璃杯，呷着，也经过而伸头，迅疾一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