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之家(第十三章)
天气逐渐转凉，每天骑车出门真是一件特受罪的事。冷风吹在脸上再钻进脖子里，那滋味实在不好受。但天越冷大鹏内心却越欢喜，麻辣串这玩意，天越冷吃的人越多。要是赶到春节期间，一天甚至能卖上千串。大鹏盼着今年能攒下一点钱，等儿子过两年上幼儿园的时候能选择一家条件好一点的幼儿园。儿子是家族的希望，文化教育绝不能马虎。当然，教育不光是文化教育，还有家庭教育，也就是思想品德上的教育。这一点王瞎子是深谙其中的重要性。想当年辛亏自己在这方面抓得紧，否则大鹏哪有今天的成就。因此未来在教育孙子这一块的时候，一定要比当初教育大鹏那会还要严厉才行。
兴旺的身上没有几件崭新的衣服，大部分还是小杨姐姐家的孩子穿剩下来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穿暖和就行。天冷了兴旺的小手被冻得红红的，有些地方都被冻烂长疖疤了也没关系，娃娃从小能吃得苦中苦，长大必为人上人。兴旺要是感冒发烧了，带到社区刘医生那开点药打点针就好。咱老王家的孩子，千万别学别人家的孩子那般娇贵，一点小病还要跑到大医院里挂水拿药，这样的孩子长大了如何能有应对挫折的能力？王瞎子如是培养锻炼兴旺。可是这一次，兴旺感冒了，还伴着严重的咳嗽。在刘医生那吃了好几服药，挂了两三次水还是不见好转。大鹏由于生意太忙太累也没太多功夫照应，于是王瞎子便用了些土方子来给兴旺治病。可谁想这土方子不仅没起半点作用，反而让兴旺的病情更加严重了。眼瞅着兴旺越咳越厉害，咳出的痰里竟然还有血丝，王瞎子和大鹏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把兴旺送去了县医院。县医院的医生检查完兴旺的病情之后，忍不住责怪王瞎子和大鹏，子都咳成这个样子了，怎么才送过来，做大人的都忙乎啥去了？最后经过确诊，兴旺得的是小儿肺炎，而且情况很严重，建议送到市里的儿童医院治疗。一听情况很严重，王瞎子和大鹏慌了，啥也不顾了赶紧又将兴旺送到了市儿童医院。送到儿童医院之后大大小小又是一系列的检查。检查完之后医生简单看了看检查报告，说兴旺的情况需要住院治疗，得赶紧办理住院手续。办理住院手续就得先交住院押金，一交就是五千块。而大鹏和王瞎子来时所带的钱在做完各项检查之后已经所剩无几。王瞎子伸着脖子问收款处的工作人员住院费能不能先赊着，等孩子病治好了在给。结果被人家一口给回绝了，气得王瞎子差点又要抡大棒。可一想孙子的病还没治好便不得不忍下这口原本就不怨人家的气，只得赶紧将家中存折本的密码告知大鹏让大鹏回家取钱去。等到大鹏赶回家时天已经黑了，银行也早已下班，只有存折本是取不出现钱来的。急得焦头烂额的大鹏不得已，只得挨个敲开街坊邻居家的门借钱。这一幕像极了当年张翠菊借钱给自己治病时的情景。只是当年的那一幕大鹏没有亲眼所见，因而体会不到母亲当时的心情。现如今当自己重复母亲当年行为的时候，心情肯定是一样的，但情形又不同于当年。当年母亲向这些街坊领居们借钱的时候，大家纷纷解囊相助。而如今，人虽然还是当年的那些人，情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份情。除了红白喜事场面上应付一下，平日里大家都各忙各的，基本上没有来往。大鹏挨圈借了个遍，仅借到一千多块钱，这或许已经算是幸运的了。最后心急如焚的大鹏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忙，虽然极不好意思开口，但为了儿子，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大鹏急匆匆地跑到涛涛家说明来意的时候，涛涛没有犹豫，拿出家中的银行卡跟大鹏跑到街上的银行取了四千块钱交到了大鹏手里。大鹏在接过钱的那一刻，心里一时有好多话想跟涛涛说，但由于时间紧迫，大鹏只说了句等我回来就把钱还你，便匆匆地赶往医院去了。
等大鹏赶到医院办妥一切手续已经夜深了。王瞎子抱着兴旺在病床上睡了一晚，大鹏则在医院的过道里将就了一夜。在接下来的几天治疗过程中，兴旺的病情逐渐有了好转，可就在一家人准备松口气的时候，王瞎子又出事了。
那天兴旺说要吃馄饨，恰好那会功夫大鹏出去了。爱孙心切的王瞎子等不及大鹏回来便独自出去给孙子买馄饨。结果在拎着馄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绊倒被重重地摔了一跤。不仅馄饨被摔洒了一地，自个也摔得四脚朝天动弹不得。幸亏有好心的路人报了警，王瞎子才被抬上了救护车。在救护车上还念着孙子的王瞎子顾不得疼痛，大声询问这车要把自己往哪家医院送去？当医护人员告知王瞎子要去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王瞎子不干了。说孙子还在儿童医院没人照应，能不能把自己也送到儿童医院去。王瞎子的话让车上的医护人员听着好笑又无语，要不是王瞎子疼得不能动弹，不知要费多大劲才能安抚得住。
当大鹏赶到王瞎子跟前的时候，王瞎子已经被确摔断了大腿，需要马上手术。心力交瘁的大鹏简直欲哭无泪，一个小的还在医院等着照顾，现在老的又出事了。老天爷！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天无绝人之路，这一次大鹏真怀疑这句话的真假。不过关键时候，王瞎子的妹妹帮上了大忙。在接到哥哥的求助电话之后，大鹏的姑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百里迢迢不顾儿孙反对从邻市赶了过来，帮助大鹏承担起照顾王瞎子的工作。可是姑姑的年纪毕竟大了，再者王瞎子这一跤摔得严重，即便出院后没个半年的休养恐怕也难下得了床。姑姑自家也要照应，所以也不可能长时间呆在这里。后来在得知大鹏和小杨的事儿之后，姑姑劝导大鹏，应当趁两人尚没正式解除婚姻关系赶紧把小杨找回来，离婚这种事岂能当做儿戏，说离就离了呢！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妈，以后的成长能不受影响吗？
姑姑的话倒是提醒了大鹏，可是一提起小杨，大鹏满心生恨。当初如果不是小杨那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现如今或许根本不会发生这么多事。这一切全是小杨造成的。但恨归恨，姑姑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眼下这局面，靠自己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确实困难。小杨有再多不好，但毕竟是孩子的母亲。再想想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是不是也存在过错呢？大鹏的心里充满矛盾，要不要把小杨找回来，大鹏希望能有一个人帮助自己做出选择。
大鹏此时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聆听自己倾诉的对象，帮自己化解心中的矛盾。这个人除了涛涛，或许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想想自己长这么大也没几个贴心的朋友，大鹏觉得自己真的挺失败的。
大鹏来到涛涛家的时候，涛涛刚和老婆打完架，脸上还挂着彩。大鹏疑惑，“怎么你跟你老婆也干架？”
“夫妻之间有几个不干架的？”涛涛反问。
“哎！说的也是。”大鹏重重叹了口气，想到了自己婚姻何尝不是如此，“你们刚才因为啥事干架？”“还不是因为。。。。。。。”大鹏突然止住了话头，接着也跟着重重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了。”说完把头扭到了一边。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就这样一直向前走着。虽然没有明确的方向，但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向左转，这是以往多年来所形成的默契。十字路口向左转，是朝主干道去的方向，路两旁的路灯越来越多，逐渐驱走了脚下的黑暗，很快两人的身影便清晰地映在了路面上。伴随着一盏盏路灯的经过，身影逐渐由清晰变得黯淡，又从黯淡变得清晰，循环往复。大鹏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递到涛涛面前，“上次从你那拿了四千块钱，我先还你一半吧！那一半我过两个月还你。行吗？”
大鹏看了一眼大鹏手中的钞票，摆摆手，“拿去先用吧！反正我也不急用。”
“没事，你还是拿着吧！上次真的多亏了你。小孩病好得差不多了，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大鹏说话的口气很委婉。
“让你先用你就留着用吧！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犯不着客套。”
大鹏觉得或许真没再客套下去的必要了，于是便把钱又装进了口袋，“那你等我忙完这一阵子手头宽松了，我再慢慢还你。”
“没问题，你啥时候给我都行，反正母老虎也知道了。”提到口中的母老虎，涛涛的脸上又多了一丝愤怒。
“母老虎？”大鹏怔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指的一定是涛涛的老婆。但再一想，不对，这话里好像还蕴含着其它的意思。大鹏思索了几秒钟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涛涛今晚跟老婆打架，恰是因为之前借钱给自己的事。一想到如此，大鹏把手又伸进了口袋，摸了摸口袋中的那一沓钞票，想了想，手又放下了。
“谢谢你一直把我当朋友。”
“嗯？”涛涛歪过头看了看大鹏一眼，大概还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说漏了嘴，只是觉得大鹏这诚恳的语气显得有些怪异。
“我姑姑劝我把小杨找回来。你说我该不该去找她呢？”大鹏岔开刚才的话头。
“我的天那，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大鹏深感吃惊。
“没！”
“孩子病了也不回来？”
“小孩生病的事没跟她说。”“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她回娘家的时候我就劝你把她找回来，你不听。孩子病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孩子他妈说，你这做的更加不对。”涛涛责怪大鹏。
“当初不是我不愿找她，只是她那个人，还有她那一家子，实在没法形容。想想当初我第一次去她家遭受的屈辱，我实在不想再踏进她们家门。”
“这么说，你俩结婚这么多年，你就没再去过她家。”
“嗯！”
“你真人才。”大鹏顿了顿，“不过我理解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是呀！咱们都是步入婚姻的人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话想必咱都能深刻体会了！”大鹏的眼睛盯着路边的路灯出神，内心在思考着什么，“好怀念过去的日子啊！”
“你是说一个人单身时的日子吗？”
“不是，我是说怀念从前的日子。读书时的那会，或者小时候的那会，感觉都比现在幸福。”
“我何尝不是呢，现在如果能回到娘胎里去我都愿意。我最怀念的是小时候在乡下的那段日子，无忧无虑，多好。”涛涛每每沉浸在对童年的回忆之中，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悦的表情，那表情如同品尝美食一般深感幸福。
提到小时候，这让大鹏想起了母亲。记得那时候母亲时常带上自己一起去捡破烂。母亲肩上背个大袋子，自己肩上则背个小袋子跟在母亲身后寻着大街小巷菜市场垃圾堆翻捡着那些能换钱的破烂旧物。像塑料瓶子，玻璃瓶子，易拉罐，废纸箱都是能卖钱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旧家电，要是运气再好一点的话还能捡到能用的旧家电。家里的第一台电视机就是捡来的。后来自己上学了不能再跟母亲一起捡破烂了，便在校园里捡拾同学丢弃的可乐瓶或是矿泉水瓶，以及同学丢弃的旧作业本和废纸。当回家后把这些捡来的东西交给母亲并被母亲夸奖的时候，还蛮有成就感的。可是后来母亲却突然间就不在了。现在仔细回想，家庭的那一场变故貌似跟那天晚上母亲下班回家后跟王瞎子的争吵有关，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的，大鹏已经记不清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对母亲映像的淡去，大鹏也没有想过要将这个谜团解开。如果想解开的话，可以直接去问王瞎子，但是王瞎子会不会告诉大鹏答案，这就不好说了。
此时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涛涛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问大鹏：“对了，初中的同学你还有联系的么？”
“除了你哪还有啊！”
“西施呢？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跟她怎么会有联系，人家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之前在街上遇到过，打过招呼。”提起西施，此刻大鹏的内心十分平静，无论曾经多么刻骨铭心，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啥叫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涛涛反问，“难道她是月球上的不成。”
“我的意思是........”大鹏很清楚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只是一时语塞组织不出语言，于是反过来再问涛涛，“我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非常明白你所表达的意思，但是我很不认可你的观点。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观点呢？是因为你自卑，没有自信。你为什么会自卑没有自信呢？这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后天的家庭环境，生活经历造就了你现在的性格。而性格是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的。你当下的处境并不是由于你的不努力造成的，你努力了，但由于你性格上的诸多缺陷，使得你即便努力了，也很难取得期望的成就..........”涛涛的这一番话听着多少有点不舒服，若是换做以往，大鹏可能早就跳起来反击了，但今天，大鹏非常想听涛涛把话说完。
涛涛接着说道：“我们都一样，家庭的背景导致我们在起跑线的时候就已经输给了别人。就说我吧！我家兄弟姐妹多，我爸妈为了供我们姐弟几个读书，不得不拼命干活赚钱，根本没有空闲时间关心教育我们。就算有时间，以他们的文化水平，视野格局也没法给予我们更好的人生指导。所以我现在之所以混得如此失败，一部分原因就是家庭环境造成的。”
大鹏细细品味着涛涛所说的话，虽然言语之中带着一丝抱怨，但并不缺乏道理。回看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三十多岁的人了，虽一直未曾放弃努力，可到如今依旧一事无成，家庭一团糟，事业也一团糟。是谁造就的呢？很小母亲就离开了自己，而在王瞎子的管教方法里，除了打就是骂。如果当初母亲没有离开自己，父亲的管教能够多一些引导与倾听，现如今的自己又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
“不过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在发生在我们的下一代身上，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涛涛扬了扬下巴，盯着大鹏问道。
“明白！”大鹏当然明白涛涛的意思。通过今晚的谈话，对于是否该把小杨找回来，大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涛涛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从涛涛说话的口气可以判断出是涛涛老婆打来的。电话的那一头貌似在催促涛涛回家，涛涛不耐烦地嚷嚷了几句，结果两个人又在电话里吵了起来。涛涛一怒之下，索性挂断了电话。
大鹏不知该如何安慰涛涛，这种事情，有时候想关心也关心不了，包括自己的也是如此。两个人默默地继续往前晃悠，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前方是一个大转盘，绕过大转盘，两个人折返沿着路的另一侧往回走。大鹏问道；“回去吗？”
“不回了，溜达到明天早上再回。”涛涛看起来很不想回家。
“还是回去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大鹏劝道，“回去好好跟你老婆说话，别把矛盾越积越深。以后咱哥两想溜达有的是机会。”
“好吧！回吧！”涛涛想了想，听从了大鹏的意见，“你要是去小杨家，也记得要克制下自己的情绪。”
“我肯定会的，你放心吧！”
把涛涛送回家，已经十一点多钟了。马路上空无一人。仰望头顶昏暗的星光，大鹏决定从此刻开始，重塑自我，用新的态度从新开始新的生活。明天就去小杨家把小杨和闺女接回来，这一次无论小杨的家人怎样对待自己都要挺住，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抱着坚定的信念，振作疲惫的精神，大鹏跨着大步，信心十足地朝家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