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芳跟着张美满走进张家院门，就见木质大门斑驳陆离的，上面挂着一把铁锁。跟原主小时候的记忆比起来，房子更显老旧了些。院内靠墙竖着几把农具，几捆棒子秸。西侧有个猪圈，并没养着猪，猪圈空着。
三间土坯房，中间是堂屋，左右盘着两个锅台，靠北墙是面缸，东屋一条大炕，住着姥姥和换弟姐妹仨，西屋住着舅舅两口子和儿子四宝。
舅舅领着明芳直奔东屋。就见炕上六十多岁张老太盖着被子躺着，来弟，秋弟，四宝几个小孩子在炕上闹腾。
靠墙一个两节旧板柜。板柜上放着碗，还有一个老旧的收音机。收音机吸引了明芳的注意。
张美满沉声问道：“你娘和你姐呢？”
家里来了生人，几个孩子立即安静下来，瞧着明芳，老二来弟出溜到炕沿找鞋子：“娘和姐拾柴禾去了。”
“来弟，秋弟，四宝，叫芳姐姐啊！”
两个女孩大约六七岁，四宝四五岁的样子，四宝带头叫了一声芳姐姐。
老太太张嘴呜呜着，一句话也说不清，看去着急的不行。
根据原主的记忆，小时候她来姥姥家串亲不少，那时候舅舅家没小孩，她来了受宠得很，姥姥总是想法儿做好吃的叫她吃。姥爷懂医术，时而教她点医学常识。
明芳瞧老太太这样子也是心疼。她把带来的东西放到板柜上，二斤猪肉交给舅舅，张美满一见，说道：“你这丫头，花这钱干啥！”眼看快过年了，正愁怎么过年呢，张美满忙把肉拿到外头挂好冻上。
明芳打开两个纸包，来弟，秋弟和四宝眼睛立刻就直了。
糖块！江米条！
她们跟着大人去供销社看见过的，也眼巴巴瞧别人吃过，她们可轻易吃不到啊。
明芳抓起几根江米条递给四宝，四宝接过去就往嘴里塞，嚼得咯嘣咯嘣响。
明芳冲着老太太叫了一声姥姥，老太太呜呜叫着不停点头，心里都明白就是说不出来，焦急的不行。
明芳脱鞋上炕，到老太太跟前，拿起她左胳膊，叫老太太握拳，攥自己的手指，明芳感觉对方左手有力。叫她右手重复这个动作，右手明显不听使唤，又摇晃她的右腿，查看她的眼睛嘴巴，初步确诊老太太得的是脑血栓，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半身不遂。
明芳跳下炕，张美满问她：“啥情形，是不是得赶紧去医院啊？”
明芳摇头：“是得抓紧治疗。舅舅，你去找一辆小拉车，我把姥姥接走，姥姥治病的事你就甭管了。”
明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十块塞到对方手上：“舅舅，快过年了，拿着这钱吧。”
这年代的十块钱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几百块，过年买点东西足够了，何况明芳还称来了二斤猪肉。
入冬以来断断续续为老娘看病，仅有的一点积蓄早花光了，家里实在困难，张美满握住十块钱，眼圈红了：“芳丫头，算舅舅借你的。”
明芳不在乎地笑笑：“是我娘送给舅舅的，不用还。噢对了，你家有高粱穗吧？趁着姥姥去我家，你没事扎高粱扫帚，你会扎吧？”
张美满点头：“我会，家里用的就是我扎的。”
“好，就从今晚开始扎，家里高粱穗不多的话，你就朝邻居换点，先扎三十个。”
“扎那玩意干啥？”
“我帮你卖掉啊。”
“哎哟，芳丫头，叫人看见咱卖东西，说咱搞资本主义尾巴怎么办？”
“舅舅，你今天在镇上也看到了，人家卖鸡蛋，卖草苫子不都没事嘛？”明芳知道他是胆小，“国家现在政策放开了，叫改革开放。”
等张美满借来小拉车，用被子裹着张老太把她抱到小拉车上，舅妈姜桂平和养女张换弟回来了，姜桂平的筐子里盛着从地里拾来的棒子茬。
姜桂平瞧见明芳拉着她一阵嘘寒问暖，还不住地抹眼泪。
外头天冷，不便多说。几个孩子吵着要跟着，张美满沉着脸喊了一声老实在家呆着，猫腰拉起小车，明芳后头跟着出了张家院门。
……
再有几天考试，明理学习抓得挺紧，他吃罢早饭就去找方圆了。两人一块学，方圆是高中毕业生，他等于是复习。复习比明理新学要轻松得多。明理学上册，方圆就复习下册，这样明理看不明白，学不懂的，请教方圆，方圆刚好复习过，内容熟悉方便教授。
方圆刚收到了母亲的来信，说他父亲吃了药已经见轻多了，咳嗽轻了，胸口也不那么难受，吃饭也香了，看样子再吃几天药就好得差不多了。方圆读罢信，非常高兴，芳头搬去一块石头似的轻松爽快。
他说多亏了明芳，母亲随信寄来了十块钱，有了钱，他扬言要请明芳去镇上下馆子。明理就笑。
方圆这些日子没见到明芳，他看似漫不经芳问明芳做什么呢，明理告诉他，妹妹去了林场或镇上。方圆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忙碌的娇小身影。
二人说笑间，听到外头有女人喊方圆在吗？
二人放下书本，迎出来，竟是抽调去公社上班的女知青胡玲玲，胡玲玲头上围着方头巾，抄着手站在屋门口。
方圆连忙往屋让她：“胡玲玲，快进屋！”
胡玲玲脸色阴郁，看了一眼明理，明理冲她点头示意，她客气地笑笑，径直进屋坐下。
“方圆，刚下了大雪，我想你可能没出工，过来看看你。”
方圆倒了一杯热水放到她跟前，在她对面坐下：“是没出工。玲玲，你最近还好吧？”
胡玲玲环视着房间，面无表情：“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是返城无望，天天混日子罢了。”
“唉，咱俩同病相怜，彼此彼此。”
明理望望窗外日头偏西了，跟方圆告辞走了。
屋内就剩方圆和胡玲玲两人，胡玲玲眼圈一红，哭了：“方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与其在此苦混一生，我就觉得生不如死……”
方圆听了也无助，还得安慰胡玲玲：“玲玲，你也别想太多，别太灰心，国家政策在变，说不定我们哪天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呢？”
胡玲玲凝视着方圆，方圆明白她对自己的心思，只是，他对她没感觉。
“方圆，我喜欢你……”胡玲玲红着脸，终于鼓足勇气。
面对胡玲玲火辣辣的目光，方圆眼前却现出了明芳的小脸，那小脸是那么明艳灿烂，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掘劲儿，他甚至想起了她做的香酥麻雀的美味。
“方圆，我……”
胡玲玲热切地走近方圆，方圆忙回过神来，他一脸愧疚地笑笑：“玲玲，对不起，我……我目前还不想考虑这事，我俩是在一起最久的知青，这份战友情非常纯洁，这样挺好，你说是不是？”
胡玲玲其实也知道方圆不爱自己，她对方圆的情感只是单相思罢了。她目光暗淡下来，自嘲地摇头笑笑：“是……是我自作多情了。方圆，我祝福你心想事成，早日回城。我走了。”
方圆挽留她吃饭，胡玲玲摇头，逃跑似的离开了。方圆站在门口，望着她单薄的身影，内心凄然。
“方知青！”
方圆正暗自神伤，猛然一声呐喊，扭头，就见李红花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朝他这边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