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殁了。
在容祈离开欣园的第十三天,云栖宫传出噩耗,皇后死于寒疾。
“那日皇后游湖落水,接连数日高烧不退,就连宫里的老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虚弱得跟干柴似的,没两日就殁了。”
花廊下妃嫔们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怎会病得那么重?”
“我昨日听云栖宫的人说,皇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每日要食一种叫‘万金芳’的药丸。”
“什么病?以前怎么没听说?”
“据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当真?”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云栖宫的小卓子说的,她说是云栖宫保守的秘密,如今皇后殁了,没有了顾忌,才敢往外说。”
妃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既有惊讶,也有妒忌,谁也没想到皇后得了治不好的病,谁也没想到皇上连着云栖宫的人都在瞒着这件事。
有人道:“皇后殁了,后宫的主位空了,你们说,谁会当上新一任的皇后?”
大家推来推去最后推出个曹贵妃,曹贵妃也不谦让,春风得意的站在那里接受众人的赞美。
唐婉在众人身后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曹贵妃是推皇后下水的罪魁祸首,可她姑姑是当今太后,曾祖父是前朝的开国元勋,父亲位极朝野,故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众人都深谙此道,谁也没提及皇后落水的缘由。
她是否提前知晓皇后先天的顽疾?害死皇后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唐婉不由对曹贵妃忌惮了几分。
散场后,唐婉对身边的春庭道:“去虔诚宫。”
太后住在虔诚宫,盛夏炎热,她让人用竹子和水车在窗外做了降温的水帘,故一进虔诚宫的门就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
唐婉进去时太后正在偏厅榻上小歇,宫人称太后身体有恙需要静养,所以唐婉没说两句就退了出来。
“娘娘,方才为何要提皇上去欣园的事?皇后之死与你无关,何必把自己牵扯进去引人误会。”出了虔诚宫,春庭就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唐婉莞尔一笑,回答道:“太后她清楚得很,我只是想确认两件事,太后对皇后的态度,和皇上对太后的态度。”
“可太后对皇后闭口不谈,对皇上倒是义愤填膺,还说要替娘娘多管教他。”说到这里,春庭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没想到太后那么慈眉善目,和想象中不大一样。
唐婉也笑了,却是冷冷一笑,剜了春庭一眼道:“替我?怎么可能。我是什么身份?区区从八品才人,哪有本事让太后替我撑腰?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她自己。”
“为了自己?”春庭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唐婉道:“太后说皇后生前养了两只山鸡,给他们起名‘凤凰’,把这当作笑话说给我听。有传闻皇后殁后皇上与太后大吵了一架,如今想来,原是为了曹贵妃。”
“曹贵妃?”春庭细细思索后说道:“曹贵妃是太后的外甥女不假,可皇后与太后的关系也不一般,是她堂妹的嫡亲女儿。”
唐婉道:“当初兰家隐瞒女儿病史,把生病的女儿许给容祈,本就不看好他的前途,如今容祈登基,家凭女贵,兰家在朝廷的形势一片大好,太后作为容祈的生母,护子心切,怎会不忌惮兰家这棵墙头草?”
春庭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太后借曹贵妃之手除掉皇后,打压兰家气焰。”
唐婉点头,目光哀婉的看向前方,朱雀屋檐雕龙画凤,高耸入云,不知不觉走到了云栖宫。
春庭道:“太后不怕兰家因此怀恨在心,威胁到皇上的地位吗?”
唐婉摇头道:“兰家早就做好了牺牲女儿的准备,在兰语迟当上皇后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罢,她叹了口气:“走吧,去云栖宫看看。”
竹栖小道,溪水环绕,小林别院后,是一座气派恢弘的宫宇。
说是“金屋藏娇”也不为过。然而已人去楼空,只剩下经冬不凋的松柏,和满院的蝉鸣。
唐婉四下张望着:“我从未见过这里的‘凤凰’。”
“许是放生了吧。”春庭猜想。
唐婉摇头,自幼生在笼子里的鸟又怎么能适应野外的生活呢?
这时,她们听到头顶传来“咕咕”的低鸣,抬头一看,一个硕大的鸟笼搁在二楼窗台,里面关着两只羽毛油光水滑的山鸡。
唐婉展眉一笑,倜傥道:“以前来请安的时候,都是低头从这里经过,看不见这对‘凤凰’,如今想来,不过是抬头一瞬的功夫,可是我作为后宫中的女人,又有几个抬头一瞬呢?。”
春庭知道她是在感慨宫中的压抑,却瞥到屋角的身影,便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还朝唐婉使了个眼色。
唐婉来不及细想,就听到一个声音悠悠的传了过来,二人皆是一惊。
“你想抬头吗?”容祈站在阴暗的室内,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唐婉赶忙跪下行礼:“臣妾是无心之失,还请皇上原谅。”
春庭也跟着跪了下来:“还请皇上放过娘娘。”
容祈缓步走出,居高临下的看着唐婉:“怎么不抬头了?”
“抬起头来。”他的语气不容抗拒。
唐婉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依旧目光垂向地板。
容祈微微眯眼,斟酌道:“你……是……”
唐婉大吃一惊,他们见面不过数日,转眼就把她忘了,亦或是他根本不在意她这个人,不由有些失落。
“萱才人。”她黯然道。
“哦,是你呀,”容祈淡淡道,继而蹙起眉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唐婉斜睨了一眼满室的白纱,心想皇后还未下葬,她的棺椁依旧停于此处,便回答道:“臣妾来看看皇后。”
“你跟她很熟吗?”容祈一脸戒备,像极了护食的小孩。
唐婉听他这么说,愣是忍住没笑,回答道:“皇后为人宽厚,在宫中人缘极好,臣妾有幸得到过皇后的庇护,故而前来看看她。”
皇后为人宽厚是真,人缘好是真,但她究竟有没有得到过皇后的庇护就不好说了。
容祈挑挑眉,让开一条道放她进去,但没让春庭跟着。
屋里很暗,只有墙角的烛台发着幽光,照着那硕大的棺材。
唐婉看着棺材上繁复的花纹,突然想到自己死去的爹娘。他们下葬时又是什么情形?棺材是否和这个一样大?又或者更大?听说尧光帝依国葬厚葬了他们,那他们是否入土为安了呢?人死前尚不安宁,死后又怎么会甘心呢?她不禁黯然。
容祈见她愣在那里,心中困惑,但还是一语不发的找了张椅子坐下,灯油已经燃尽,他又起身添了些灯油,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唐婉的轮廓被光照亮后很美,像尊白玉砌的雕像,染了红黄二色后亭亭曳曳的立在那里。
但他的心已经被泪水掏空,四肢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目光颓然的望着她的方向。
唐婉突然开口道:“臣妾听闻皇后养了一对‘凤凰’……”
容祈不作声。
唐婉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臣妾也想看看它们。”
望着那双眼睛,容祈的心就软了,起身带她上楼。
看着笼里的“凤凰”,容祈露出一记苦笑:“它们早就不会飞了。”
唐婉困惑道:“这些日子,是谁在喂它们?”
“除了朕,还有谁会来这里呢?”容祈干笑了两声,声音哑哑的:“那时候捡到的雏鸟,现在都这么大了。”
唐婉露出了赞许的表情:“皇后真厉害!”她在心里狠狠鄙夷了一遍皇后,不过是个失败者罢了。
容祈点头,表示认可:“她一直很厉害。”
唐婉叹服,这就是爱吧。
容祈道:“你方才说,什么抬头低的?”
唐婉低头嗫嚅道:“皇上莫要将臣妾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你不要总低着头,”容祈笑着对她道:“就好像朕,长得很吓人似的。”
听他这么说,唐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明明就很吓人好吗?
容祈没有察觉到她的这些小心思,而是继续道:“若你不想低头示人,朕可以帮你达成心愿。”
唐婉心中的某根弦拨动了一下,他要提拔自己?是美人还是婕妤?不会是贵妃吧?不可能是贵妃!她一个无依无靠的从八品才人,连升两级实属不易,还是不要做白日梦了。
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目瞪口呆,一颗心,狂跳如擂鼓。
只听他道:“你,愿意当朕的皇后吗?”
怎么可能不愿意?她想立刻马上答应他。但还是静默了半晌,开口道:“为了遏制曹家的势力?”
他不假思索的点头:“嗯,傀儡皇后。”
果不其然,悬着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可为何要选她?她在心里盘算着,因为她苏逸韵的假身份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扶持她当皇后,无异于没有扶持朝中任何一个人,虽然她是安王送来的人,却和安王没有亲缘关系,在容祈眼里无异于一颗孤立的棋子,所以他想拉拢她为自己所用。朝中除了曹家势力,还有其余几股势力错综复杂的交汇在一起,要想制衡,就不能让他们任何一家出头,册封傀儡皇后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累了,没有心思去想第二种办法了。
她垂下头,做出一副踟蹰的样子。
他立刻了然,善解人意的说道:“不用着急回答朕,且回去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与朕说。”
她点头,下楼,像足踩棉花,路过皇后棺椁不由多看了两眼,直看得后背发凉,她想她很快就要下去陪她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的问她,她为何会爱着这个“恶魔”。
出了门厅,唐婉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春庭,春庭吃了一惊,问她作何打算,唐婉摇摇头,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