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还未亮，锦瑟与敏敏已经扎完了马步，两人换了一双厚实的鞋子出了门。
每月他们总会抽时间爬凉荆城最高的山——明山，位于城南鸡鸣山之后，但因鸡鸣山风景优美，山上又有安南第一寺——鸡鸣寺，香火鼎盛，闻名遐迩，便显得明山过于普通，便是春日踏青郊游，选择此山的人也不多。三公子不知怎的最近勤勉起来，她索性告了两天假，痛痛快快被准了。
两人一口气从城西跑到城南明山山脚，此刻天已大亮，日间已经有些许燥热之气，但明山草木幽幽，树繁林茂，丝毫不显燥意。一人一个竹篓草帽，敏敏眼睛发亮，盯着姐姐闪呀闪的。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玉不琢......玉不琢......“小人儿卡了壳，脸皱在一处。
锦瑟笑了，看敏敏又是跑步又是背书的卖弄，急得抓耳挠腮，可爱极了，”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小人儿反倒不高兴，嘟囔着嘴，”我知道的，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姐姐偏要说。“赌气不肯背了，在前面走得飞快。
锦瑟追上去，拉住小人儿在他额头上点了点，”你呀，姐姐错了好不好？敏敏背得真好，跑步也跑得好，姐姐都差点追不上。“
小人儿笑了，偏偏不想叫她看出来，憋得辛苦，可嘴角还是抑制不住高高扬起，笑容在眉目间转开，流光溢彩，满目生辉。
锦瑟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虽时常让敏敏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但她是知道他的模样的，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让人目眩神迷的本事，对他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何况他还是个男孩子，可他是她弟弟，她要护着他，护得住要护，护不住也要护。
“姐姐，姐姐！“小人儿在前面喊她，东摘一朵太阳花，西采一根毛毛草，再跑回来塞她手里。锦瑟哭笑不得，看他活像出了笼子的小兽，四处撒欢奈何不得。
山上富庶，不时会有各种野菜，薄荷，枸杞，白毫，艾草，蒲公英，猪耳朵等一些可入药的，也捡认识的摘一些，回去或晾晒泡茶，或择干净拌菜来吃，都很不错。阴凉处有时会长些蘑菇，木耳，锦瑟边摘边教敏敏如何辨认。碰到崎岖的地方手拉着手走，踩着前人踏出来的痕迹，一路向上。
这是一座未被开发的山，寻日只有穷苦人家来打些柴，寻野菜，本身也没有什么珍贵的山货，风景路途都不及鸡鸣山，开始还能碰到一些附近的村民，再往上树木潇潇，鸟鸣幽幽，就剩他们两人互相为伴了。
明山高度在凉荆当属第一，两人不耽误，除沿途略有停顿外，一路直上到山顶，已是晌午。
气喘吁吁地坐在一块背阴的大石上，锦瑟除下草帽，卸掉竹篓，擦擦额上细密的汗珠，饶是她每日坚持扎马步，有意识锻炼着跑步，这一趟也并不轻松。倒是敏敏让她吃了一惊。小人儿一直走在她的前面，这上来小脸虽也红扑扑的，却还有兴致眺望远处的风景。
竹篓里有带上来的烧饼，水，沿途有几棵杏树，特意摘了些擦干净，锦瑟走到小人儿身边递给他，随他一起向远处看。凉爽的风从两人间吹过，吹起零落的几根头发，吹起粗布的衣衫，那庞然大物一般的凉荆此刻变小了，城也小了，水也细了，两人仿佛从中择了出来，变成一个独立的整体。
敏敏看着看着，生出一种壮志凌云的豪爽来，举起水囊大口猛灌，一侧头，姐姐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看风景，吃着烧饼，眼中突然迸射出神彩，”姐姐！“
锦瑟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抱住，腾出一只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自己也扭头看脚下翻滚的云，仿佛下一刻就要漫长来，择人而嗜，心里生出淡淡的恐惧。
下山要好一些，山上不时有野兔野鸡掠过，两人以前只当热闹看，这次却见小人儿开口，”姐姐，我们以后可以做把弓箭，敏敏射兔子给姐姐吃！“
锦瑟沉默，她自然能感觉到敏敏最近的变化，”嗯。“
两人各自背了满满一篓子的野菜，相互搀扶，速度不慢。然而未下到山脚时，敏敏突然拉住她换了路，”姐姐，敏敏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直绕到山后，人迹鲜至，地上连行人踩出来的道都没有了，再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前方显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座简陋的院子，篱笆围墙，墙上长满牵牛花，爬山虎和丝瓜，站在篱笆外能看到院中三间茅草屋，茅草屋前支起一个简陋的炉子，上面放一口锅，旁边堆了柴禾。能听到咯咯几声鸡叫，不知在哪里圈着。
屋里似是没有人，敏敏四处小心张望，拉着姐姐躲到一处靠近屋舍的篱笆后，此处爬山虎长得格外茂盛，蹲下来不易被人发现，反而还可以看清院中的情形。
两人躲在这里后，敏敏凑到姐姐耳边，”姐姐，这里有个老头，武术很好，我有一次迷路发现的。“
”迷路？“锦瑟声音有些起伏，”你怎么会在这里迷路？“
敏敏这才发觉说错了话，顾左右而言他，却只见姐姐面色越来越沉，不禁泄气，”姐姐我错了。敏敏以前每次爬山都跟不上姐姐，敏敏不想拖姐姐后腿，所以......所以......“小人儿心虚地望她一眼，“所以敏敏后来自己偷偷练习，不过敏敏都有叫青子哥的，姐姐敏敏这次是不是爬的很快？”
锦瑟看着面前满脸不安的小人儿，胸口闷了一口气不得宣泄。她只以为小人儿定是私下里也用了功，却不想他居然胆大到敢一个人爬明山，这山如此偏僻遥远，他才五岁......
还不等她教训，篱笆吱吱作响，一个背着竹篓，满头白发的老者走入院中，手里拿着一张弓，另一只手提了一只野兔，老者将兔子丢在院子里，竹篓卸在茅屋门口，进了里面，不多时出来手里空了，去角落的水缸舀了水洗干净脸，在院中打起了拳。
老者精神矍铄，体格疏朗，一套拳打下来说不出来的有气势，而直到他收步停下，不经意一转头，锦瑟才被惊到，原来这老者的脸上竟布满了杂乱的疤痕，一只眼睛凹陷下去，说不出的恐惧。敏敏从刚才就要捂住她的眼睛，却不敢动作太大，此刻见姐姐被惊到，哪里还敢待，面上说不出的懊恼。
老者打完拳就进屋去了，敏敏拉着姐姐悄无声息退走，待到了明山脚下，已隐见太阳有倾颓之势。
锦瑟一直在回想那神秘老者之事，看情形那人在草屋居住已有段时间，且茅屋位于明山山后，地势繁杂，鲜少会有人闯入。那一脸的伤痕更是极有来历的。她这边兀自沉思，小人儿觑她的神色，却以为她被刚才那老头的脸吓到了，咬着嘴唇后悔得要死。
“姐姐，那老头虽然长相吓人，但一直居住在后山不见人，平日里也只上上山，不害人的。”
锦瑟转头看他，“敏敏，你跟他认识吗？”
敏敏想了想，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敏敏发现他会打拳后，经常跑过去偷偷看他打拳，他还会射箭，扎马步。”小人儿看姐姐神色，“但敏敏每次都是躲在角落里偷看，从来不说话，也没有被那老头发现。”
锦瑟皱眉，刚刚那老者收了拳分明向这边转了一眼，虽很随意，但她对别人的目光出奇敏感，断不会看错的。只不知他既然知道有人偷看，还如此作为，是有何企图呢？“
”你偷看多久了？“
敏敏正要说话，对上姐姐的目光，又咽了下去，”一......两，两个月......零十天。“
锦瑟一顿，快步向前走去，头也不回了。
小人儿急了，迈着两条小短腿追赶，抓住了衣角，可姐姐并不停下，衣角从手里挣开。城南街上正值家家户户开火造饭，小孩子还在街上游戏玩耍，兀自欢闹，敏敏使出吃奶的今儿拦在锦瑟面前，锦瑟却不看他，直接绕过去就要走，小孩子互相追逐打闹，突然见一个小男童哇一声扑在另一个哥哥模样的人身上，拦腰死死抱住，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敏敏错了，再也不敢瞒姐姐了！“那声音含着无限的恐惧无助，听得街上一圈的孩子都一时忘了游戏。
你不要不要我......你不要不要我......他在她身侧下死力搂住她的腰和胳膊，浑身的恐惧通过颤抖的双手传递她，他知道她不是他姐姐，他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不明的红光，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
锦瑟闭了闭眼，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一片茫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