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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猎熊人

雪停了,星斗漫天。不见一片云,一丝风。玉盘一样的月亮斜挂在深蓝色的天穹,洒下银色光华,让这世界显现出格外的柔软。

郝仁端着搪瓷缸子站在窗户旁边,看得入神。

“明月入窗,层林入梦,美。”岳小军挨过来,赞叹道。

“你怎么能这么没水平呢!”郝仁大声道。

“怎么了?”

“这么震撼人心、难得一见的景色,你就用这么没文化的八个字来形容?”

“我才疏学浅。”岳小军说。

“俗气!”

“那应该怎么形容?”

“你应该这么说……”郝仁清了清嗓子道,“真他妈的好看!”

“啊?”

“多有气势!”

岳小军忍住笑。

两个人安静下来。时光似乎都跟着静了下来。

“所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有屁就放。”

“你都快五十了吧?”

“嫌我老?”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成家呀?”

“我成不成家,你管得着嘛!咸吃萝卜淡操心。”

“我挺好奇的,男人都想找个心爱的女人成家,然后白头偕老吧?”

“你跟我谈爱情?”

“可以这么说吧。”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我是指真正的那种。”

“就是相互喜欢最终在一起吧。”

“这就够了?”郝仁冷笑两声,不再说话。

“那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岳小军忍不住问。

郝仁把搪瓷缸子放下,“真正的爱情就是稀罕!稀罕得要命!这么说吧,就是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了对方身上,连性命都是。”

说到这里,郝仁的双目微微泛光,“不一定非要在一起,有时候,只需要留下记忆就足够了,对方的一颦一笑,走路的样子,风吹长发的样子,还有跳舞时扬起的裙角……”

“所长,她是谁呀?”岳小军问。

郝仁白了岳小军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

“说说吧。之前我还以为你喜欢男人呢。”

“你才喜欢男人!”郝仁踹了岳小军一脚,笑了笑,看着白月光轻轻道,“我十几岁就跟着父亲来了三道河,条件艰苦得很,到处都是轰隆隆开进来的军人,剩下的就是伐木工。全是臭烘烘的男人。女人呀,就像大熊猫一样稀罕。”

“后来,我快二十岁的时候,她来到这里。她是团长的女儿,算是家属。来的那天也是今天这样有月亮的晚上。她从车上跳下来,穿着一身白裙子,长发飘飘,笑时有两颗小虎牙……”郝仁嘴角挂着会心的微笑,“当晚就在三道河的男人堆里传开了——团长女儿真他妈好看。”

“因为她,整个三道河的风气焕然一新。男人们,尤其是年轻的小伙子少有地开始捯饬自己,很多人找她搭讪,有送猎物的,有送肥皂的,还有送衣服的。”

岳小军笑。“你呢,你送什么了?”

郝仁挠了挠脑袋,“我那时穷得要命,打猎也不行,送不了那些。有空就偷偷去看她。她是镇里的播音员,声音很好听,播音完了会在广播站的院子里跳舞。你是没见过她跳舞的样子……月光下白裙飞舞,嘿嘿,说是仙女,一点儿都不为过。”

“你那是单相思。”岳小军道。

郝仁点点头,“算是了。我一直暗中偷看她,每次都远远地,从来没跟她说过话。后来有一天,我开拖拉机经过时,她跳了上来,让我带她去林场。我那个激动呀,面红耳赤,手脚颤抖,差点儿开沟里去。”

“后来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去林场,就是为了坐我的拖拉机。”

“你偷看人家被发现了?”

“她说她早就知道我偷看她,把我吓的……”郝仁舔了舔嘴唇。

“然后呢?”

“没然后了呀。她就坐在我身边,一句话不说,一路咯咯笑。她的脸那么近,好像闪着光芒。还有身上那股好闻的香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栀子花的香味。”郝仁感叹,“到了林场,她让我带她去逛逛,一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走。我送了她一束花,大兴安的杜鹃,她很喜欢。”

“我们就这样相处下去了。我去干活,听着她在广播里的声音,干完活再开拖拉机带她去林地。时间一长,三道河的人都知道了。”郝仁笑道,“那些男人嫉妒得要命,好多人跟我干架。接着她爸也知道了。”

“她爸怎么说?”

“当然反对了。人家是团长的女儿,我一个穷小子,门不当户不对的。”郝仁眼神暗淡下去。

“她呢?”

“她告诉她爸,这辈子认定我了,一定要和我在一起。父女俩争吵得厉害,团长关了她禁闭。”郝仁低下头,“有一天,她托人给我带信,说要和我私奔。我那时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是刀山火海也不怕。”

岳小军认真地听。

“我们约好在那片常去的山林碰头,然后便永远地离开三道河,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下去。”郝仁坐下来,“我收拾好包裹,兴奋地打开门,见团长带着手下的几个大头兵站在门前。”

岳小军直起身子问,“棒打鸳鸯?”

“团长带人去找她,我却被关起来了。我听到外面人声熙攘,整个三道河乱成一片。第二天早晨,团长脸色铁青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鞋子,她的鞋子……”

岳小军一惊。

郝仁低下头,沉默良久,最后缓缓道:“那天晚上,团长带人去抓她,只见她的一个手提包落在地上。搜遍了整个林子,都不见人影。后来,三道河人全体出动,只找到了她的一只鞋。周围有熊的脚印。”

岳小军愣了。

“几个月后,团长申请调离,临走时打了我一耳光。我一点儿都不怪他。”郝仁再次抬头,看向天上的星斗,“我留在了这里。有好多次调离、升职的机会,我都放弃了。我觉得她就在山林中,就在杜鹃花丛里,就在这里。我走了她会孤单。等我死了,就葬在那片林地里,像以前一样看她跳舞,看她笑。”

岳小军一声不吭。

“小军,有时候我觉得,心里永远挂念着对方,就是爱情。你说是不是?”郝仁转过脸问。

岳小军不知如何回答。

“哎呀,老了,怎么跟你讲这些!”郝仁站起身,拎起水瓶倒了杯热水立刻就往嘴里送,烫得直咧嘴。

岳小军笑起来。

随后,打着手电的何音大步流星进了院子。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何音进了屋子,从郝仁手中夺过了搪瓷缸子。

“你怎么来了?”郝仁扔给对方一支烟。两人是好友。

何音答:“出事了。”

“咋了?”

“穆鲁家老三碰到了熊。”

“死了?”

“嗯呢。”何音比画了一下,“就剩下脑袋和四肢。”

“他妈的,这些熊瞎子!”

“不止这么简单。”何音摆了摆手,“他踩了盗猎者下的兽夹,断了腿,然后碰到了熊。不然凭借乌力吉的身手,怎么可能被熊吃了。”

“又是盗猎的!”郝仁怒道。

“怎么了?”

“林二死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呀!怎么死的?”

郝仁把当晚的事说了一遍。

何音起身在屋里走了好几圈,“老郝,咱不能这么无所事事了。”

“啥意思?”

“这几年,盗猎的实在太嚣张!你看咱三道河都被他们祸祸成啥样了?”

“是!提起来我就来气!”郝仁拍了一下桌子,“林子里的动物都快给杀干净了,连驯鹿都不放过。这些年被他们误杀的人,踩到兽夹残疾的,像林二那样中了套索的……唉!”

“所以得干他娘的了!”何音大声道。

“必须干!”郝仁点头,看了看何音,“走!”

“上哪儿去?”

“开干!”郝仁拿了大衣,一脚踹开了门。

半个小时后,三道河的喇叭声回荡在镇子上空。

“三道河的老少爷们儿,我是老郝!家里的成年男人都到香喷喷酒馆集合!都来哈!少一个我都饶不了你们!”郝仁的破锣嗓子在广播中变了形。

一个小时后,香喷喷酒馆里挤满了人。抽烟的,唠嗑的,睡眼蒙眬想继续睡觉的,乌压压一大片。

郝仁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跳上一张桌子大喊:“都安静了!烟掐了,被你们搞成什么了,妖怪洞府呀乌烟瘴气的!鞋穿上,不知道臭呀?!别笑了!”

折腾了好长时间,人群才聚拢起来。

郝仁清了清嗓子道:“这几年,咱们三道河算是被盗猎的给折腾惨了,说来也气人,好好的林子屡屡出事,出了几条人命你们都清楚!”

有人点头,更多的人则哼哼哈哈并不关心。

“我知道,你们里面也他妈有私底下干这事的!跟外面的盗猎者狼狈为奸,给他们搭手甚至通风报信!”郝仁看着人头,唾沫飞扬,“从今天开始,针对盗猎分子的大会战正式开始!东风吹,战鼓擂,他娘的谁怕谁呀!是不是?”

“所长,人家盗人家的猎,咱过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擂个屁呀?”

“就是,他们有枪,咱们和人家干……他们是槌,咱们是鼓,挨擂的是我们。”

“别瞎哔哔!”郝仁气得够呛,“咱人多呀!人多力量大!任何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你可拉倒吧,所长,纸老虎也是老虎呀。”

“就是。赚钱还忙不过来呢,谁有那闲工夫。”

“都静静!”郝仁把桌子跺得咣咣响,“明天起正式开干,所有爷们都得参加,不参与的,阳奉阴违的,暗中通风报信的,一旦发现,老子决不轻饶!让你滚出三道河,信不信?!”

郝仁脸色阴沉,如同黑锅底。人群终于安静下来。

三道河人都知道郝仁的脾气,他不说则已,一旦话说了,那就绝对得当真。

“郝所,你说怎么干?”耿彪大声道,“我最痛恨盗猎的,林二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干!”何音大声道。

郝仁点了点头,“按人头编队,轮流巡山。兽夹、套索,见到了清理干净,发现盗猎分子,就地拿下!”

“这个办法好!”何音第一个举手赞同,但很快提出了异议,“所长,有点儿美中不足。”

“咋了?”

“我们没枪呀!”何音笑道,“盗猎分子手里有家伙,你总不能让我们打110报警吧?”

人群哄堂大笑。

“是哦,所长。原先收的枪都发下来,我们才能跟他们干啊!”有人起哄。

“滚你的蛋!”郝仁气道,“收起来的枪,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你想发就发给你呀!门儿都没有!”

人群开始抱怨。

“枪没有!”郝仁很有原则地挥了挥手,“除此之外,你们爱咋对付就咋对付,只要不出人命就行。抓住盗猎分子,我向上头给你们打报告,领奖金!”

听到有奖金,人群鼓起掌来。

接下来,郝仁和岳小军将三道河男人分成了十几个小队,选出了队长。耿彪、何音、赵保亮、车小眼都成了队长。

“今天的酒算我的,敞开了喝,明天上山!”做完工作,郝仁跳下了桌子。

香喷喷酒馆里一片欢腾,大伙儿喝得翻天覆地。三道河的男人本来就喜欢喝酒,何况是免费的。持续到后半夜,几乎所有人都喝大了。

郝仁抱着门口的一根栅栏嗷嗷吐,何音给他拍背。

“郝所,你说你看到穆鲁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亲眼所见,差点儿吓尿了。”

“看到他我也差点儿吓尿。三年前我可是参加了他的葬礼,亲眼看到他被放进棺材,送上树的。”

“我当时就站在你旁边。”郝仁吐了一会儿,停下来,“死了三年的人,怎么会活过来呢?”

何音皱着眉头。“所以我奇怪呀。”

“这是你们使鹿人的事儿。你觉得可能吗?”郝仁直起腰。

“我不知道。他是大萨满。”

“大萨满就能复活?”

“在使鹿人的传说里,大萨满复活不算什么。”

“那你说个屁!”

“我是觉得穆鲁的反应挺奇怪的。他说复活是为了做一件事。”

“那头白驯鹿跟他说的。反正我不信。”

“我还真怕他干出什么事来,尤其是乌力吉死了之后。”

“那你让我咋办?腿长他身上,而且他还是大萨满。”郝仁指了指酒馆,“整治盗猎就已经够我忙的了。”

“也是,当下来看,这个最要紧。”何音叹了口气,“只希望穆鲁别搞事情。”

呕!

郝仁的话被呕吐物噎了回去,喷了何音一身。

“不能喝,还他妈喝这么多!”何音咣咣砸着郝仁的背。

“钱呀!都是老子的钱呀!能喝回来一点是一点,不能便宜那帮孙子!”郝仁发出杀猪一般的吼声。

皮鞋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气凛冽,林莽一眼望不到头。

麻子一身是雪,踉跄着往前走。他冻坏了,瑟瑟发抖,鞋子已经湿透。他从山坡上滑下来,面前是一条并不宽阔的溪流,结着厚厚的冰。透过冰层可以看到清澈的溪水和鹅卵石。

麻子在一块巨石前坐下来,脱掉鞋,扔掉湿透的袜子,拿出刀割开衣服,用布把脚裹了,然后收拾干柴,生起一堆火。

身上的湿气化为阵阵白烟,肚子咕噜作响。麻子拉开包翻了翻,里面一点儿吃的都没有。

对岸的树林里突然传出声响。麻子迅速用雪盖灭火堆,躲在石头后面。

两个穿得鼓鼓囊囊的男人越过冰面,径直走过来。中年人拎着包,年轻的那个拖着蛇皮口袋。

二人肩上都扛着猎枪。

“那头大驯鹿可惜了。”年轻人道。

“都他妈怪你,你要是不闹出动静,我早一枪撂倒了。”中年人很生气。

二人说着话,很快来到巨石跟前。

中年人看到火堆,吃了一惊,“有人!”

二人扔下东西,齐齐端起枪。

“出来!看到你了!”中年人眯起眼睛,冲石头后面喊。

麻子抽出枪。

“再不出来老子开枪了!”中年人喊道。

麻子把枪插在后腰上,“别开枪,我出来!”

他举着双手慢慢走出来,脸上露出怯生生的笑,“大哥,别开枪。”

年轻人打量了一下麻子,松了口气,“三叔,不是条子。”

中年人晃了晃手里的猎枪,“干什么的?”

“收木材的,迷路了。”麻子笑道,“幸亏遇到你们,不然真走不出去了。”

年轻人生起火,将腰上挂着的一只飞龙摘下来,利索地扒了皮,插了枝条,放在火上烤。

中年人的枪始终对着麻子,“过来!”

麻子拎着包慢慢走过去坐下,看着飞龙咽口水,“二位大哥,能给我点儿吗?快饿死了。”

“给你?”年轻人和中年人相互看了看,笑起来。

“你他妈知道这是什么吗?”中年人吐了口唾沫,“飞龙!一只好几百!”

“我买。”麻子赔着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版”递上。

“有钱好说。”中年人接过钱,看了看麻子的包。

“两位大哥这是打猎?”麻子讨好道。

“打猎?”中年人又笑起来,“说得也不错,是打猎。”

年轻人翻着吱吱冒油的飞龙,随后撕下一条腿递给中年人。

中年人接过咬了一口,问麻子:“去哪里做生意?”

“三道河。”

“三道河?离这里可不近。”

“怎么走?”

“往前走几十公里的路,都是林地。”中年人用枪指了指麻子的包,“你是收木材的?”

“嗯呢。”

“嘿嘿。”中年人笑笑,转脸对年轻人道,“给他点儿吃的。”

年轻人将半只飞龙递来,麻子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中年人眯眼看麻子,“慢慢吃,好好吃,吃饱了不做饿死鬼。”

麻子停下动作。

“三叔……”年轻人听出了什么。

哗啦一声,中年人用枪顶住麻子的脑袋,“狗子,老天让我们发财,挡都挡不住。”

“三叔,你这是……”

“我们俩累死累活,担惊受怕,偷打这些东西,也抵不过人家包里的东西。”中年人笑,露出黄黑的牙齿,“收木材的老板,包里可不少金银呢。”

年轻人也笑起来,“还是三叔脑子活。”

“快点儿吃,吃饱了送你上路。”中年人目含杀意。

“没必要杀了吧?”年轻人道。

“屁话,让他跑掉,日后指认我们,全栽了!”中年人瞪了一眼。

麻子笑了笑,“两位大哥,我上有老下有小,包里的钱尽管拿走。”

中年人使了个眼色。年轻人走上前夺过麻子的包,翻出了信封,从里面拿出几沓钱。

“三叔,真有钱。”年轻人扬了扬。

“就这么点儿?”中年人斜眼道。

“全在这里了。”麻子说。

“你当我傻?几万块钱收个屁的木材。”中年人低下头,用猎枪扒拉着包裹,看到了里面的小皮袋,“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麻子淡淡道。

中年人冷笑一声,蹲下身查看。

一瞬的工夫,麻子如同弹簧一样跃起,手里的枪顶上了中年人的脑袋。

咣的一声。

中年人张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随后便一头栽倒。年轻人吓坏了,转身往冰面上跑。

麻子缓缓抬起枪瞄准。

枪响,年轻人缓缓倒在冰面上。

麻子点烟抽了一口,将年轻人的尸体拖回来,冰面上留下一行殷红。他将二人的尸体并排放置,开始搜二人的包。

一个包是大兴安常见的工包,墨绿色的劳动布制成,上面写着“三道河林场”,里面装着满满一包驯鹿角;另一个蛇皮口袋里装着沾满鲜血的驯鹿皮以及飞龙、赤狐、原麝、紫貂之类的珍稀动物。

麻子又处理了一只飞龙,吃完后开始忙活。他把年轻人扒得赤条条的,换上他的衣服,又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了年轻人身上,包括鞋子。做完这些,他搬起石头将年轻人的脸砸得稀烂,又将现场布置成火并的样子,然后将自己的包扔在尸体跟前,掏出里面的东西放进了年轻人的工包里。

收拾完毕,麻子重新坐下,从工包里选出一根粗大的雪白的驯鹿角,用刀子从底部掏了个孔洞,又取来那个小皮袋,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掌上。

那是二三十颗钻石。有大有小,小的如黄豆,大的如鸽子蛋。

麻子拿出一颗,对着阳光看,钻石发出绚烂的光芒。

麻子笑了。他将钻石一颗颗地塞进鹿角里,细心封好,又将鹿角放进包里。

最后,他背起工包,头也不回地穿过冰面,消失在林海中。

天色晴朗,叮当的鹿铃声在丛林中响起,德布库牵着一头驯鹿缓缓走着。看得出来,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眉毛上、头发上挂着白色的冰霜。

转过一块坡地,德布库站住了。面前是块凹地,荆棘丛生,许多树都落光了叶子,坡地下方的情况一览无余,可以看到远处雪地上一片抢眼的殷红。

德布库牵着驯鹿,慢慢走下坡地。林地里的路崎岖不平,雪地上有各种动物留下的足迹。北坡上雪更厚,已经没了膝盖。

德布库牵着驯鹿来到那片殷红的雪地周围,长久地盯着地上的血迹。那是乌力吉留下的。他蹲下身,端详着熊留下的爪印,舔了舔嘴唇,咬了咬牙。

驯鹿叫了一声,声音在周围回荡。

德布库站起来,将驯鹿身上的口袋卸下,走到距离血迹不远的一块空地上,用一块白布蒙住了驯鹿的双眼。驯鹿乖乖站着,一动不动。德布库深吸一口气,双手抱着鹿头,用自己的脑袋顶住驯鹿的脑袋,温柔抚摸,像抚摸自己的孩子。

驯鹿打了个响鼻,轻轻摇动着身子。

德布库开始对驯鹿说话,声音很轻:“去祖先居住之地,跨过河流、山林,去那片永远是春天的湖岸……我的孩子,就像我们也要去那里一样……”

他从腰里拽出长刀,一手抱住鹿脖子,一手将长刀狠狠戳入驯鹿的身体。

锋利的刀刃准确地扎进心脏,驯鹿栽倒在地,拼命挣扎,却被德布库死死摁住。他贴着鹿耳小声安慰着,直到驯鹿没了动静。

白布揭掉,鹿眼圆睁,了无生气。德布库蹲下身,动作熟练地剥皮,剖腹,将五脏六腑掏出来抛在周围。最后将驯鹿肢解,把肉块扔在周围。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去。

德布库从口袋里掏出七八个巨大的兽夹,围着驯鹿的残肢、肉块和五脏六腑,一个个钉在冰冻的土地上,兽夹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做好伪装后,德布库背着口袋嗖嗖爬上旁边的一棵大树。他坐在树杈上,掏出列巴和酒,一边吃喝一边警惕周围的动静。

微风吹动树杈,雪粒纷纷飘落。四周一片死寂。光线一点一点黯淡下来。这个时候的大兴安,日落特别早。

天又开始下雪,鹅毛一般,遮住万物。

树上的德布库已经成了雪人,却一动不动,和大树融为一体。只剩那双眼睛死死盯着下方。

寂静中传来啪的一声响,似乎有东西踩断了地上的枯枝。德布库缓缓抽出刀。昏暗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移动过来。身躯笨重,摇摇晃晃,一边走,一边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那是头熊。显然,它闻到了血腥味儿。

作为大兴安的王者,这周围都是熊的领地。它们在雪地、丛林中行走,像国王巡视自己的国土。

那头熊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嗅着,很快发现了地上的驯鹿肉,登时兴奋起来,在空地边缘停下。它直起身体,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熊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异常,终于放下心来,一步步靠近触手可及的食物。

肥大的熊掌重重落在雪地上,每次落下都发出咯吱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可怖。

德布库屏声静气,等待着。

啪!

熊的一只后爪踩到触发装置,纯钢打造的兽夹骤然闭合,锋利的尖齿狠狠地刺入熊腿。巨大的、痛苦的吼声顿时响彻整座山林。

熊挣扎着,用尽全力扯动,兽夹啪啪作响,但无济于事。兽夹由四根粗铁索牵引,每一根铁索的尽头都有约莫半米长的带有回钩的长钉钉入地下。越是挣扎,兽夹扣得越紧。熊越来越暴躁,挥舞着熊掌拍打,周围的荆棘倒伏一片。

德布库从树上跳下来,拎着刀缓缓向前走去。

熊发现了德布库,起身死死盯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愤怒地号叫,黏液垂得老长。

“瘪犊子!叫,来来来,使劲叫!”德布库挺胸走到熊跟前,距离不过三四步。

熊举起前爪,狠狠向德布库拍去。巨大的熊掌划破空气,足以拍倒一棵树。德布库闪身躲过,手中长刀一闪,呼啸斩落!

嗷!

熊的前爪应声而落,它痛苦地号叫一声,鲜血甩了德布库一脸。德布库伸出舌头舔了舔,面目狰狞。

“妈的,你拍死乌力吉的时候想没想过今天?!他还没成家呢!那么懂事的一个小伙子……你他妈的!”

德布库对着熊的下身狠戳一刀。

“这一刀,为乌力吉!”德布库狠骂,一边又刺,“这一刀,为你偷吃的驯鹿……”

熊身鲜血喷涌,巨大的痛苦让它疯狂起来,滚圆的眼睛早已变成赤红色。它大吼着,仍不停挣扎,试图挣脱兽夹。

德布库一连刺了五刀,熊用力扯动了一下身体。突然,德布库听到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啪嗒!

熊径直朝德布库奔了过去。

“妈的!”德布库愣了一下。他没料到,熊竟生生扯断了自己的爪子,就像之前乌力吉扯断了自己的腿。

在德布库发愣的间隙,熊已经到了近前。他看到那双愤怒的、发着寒光的眼睛,甚至能闻到熊嘴里的腥臭之气。

嗷!

熊咆哮着扬起大掌!

“去你妈!”德布库双手抱着刀,用尽全力刺出。

大雪铺天盖地,参天大树之下,一人一熊狠狠撞在一起,时间蓦地静止。

锋利的熊爪刺入德布库的前胸,德布库的长刀扎进熊的心脏。德布库的脸几乎贴着熊的脸,鲜血从他的嘴里汩汩冒出来。

“小样,老子还是干死你了……”德布库笑了笑。

杂乱的响声从一旁的荆棘丛里传来,何音带着几个人钻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德布库?”何音来到近前,异常吃惊。

德布库缓缓转过脸,看着何音,喘着粗气道:“你们来这里干吗?”

何音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视线被德布库后背冒出的熊爪攫住了。

“救人!”哈协大叫。

“别他妈忙活了……没用。”德布库艰难地摇头,对何音道,“告诉我阿玛,我给乌力吉报仇了……”

何音想把德布库和熊分开,但不知如何下手。一人一熊,已经完全钉在了一起。

“德布库,你坚持住!”何音大声道。

“坚持个屁呀……”德布库笑,“何音,我是不是咱使鹿人里最牛逼的老爷们?”

“是,老牛逼了!”

“那就好,就……”话没说完,德布库头一歪,死了。

大风乍起,丛林回响。

德布库就那么死了。

站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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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见倾心:废材小姐很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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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暗夜女王。当她穿越而来,遇上腹黑邪恶的他,会擦出怎么样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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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她五岁。她亲眼目睹自己的爷爷是如何笑着叙述父母的死亡,从那刻起,小小的她被套上了仇恨的枷锁,“我恨你。”成为了她当时仅有的发泄方式,从此以后便一走了之。十年,足以改变一切,她顺利的从稚嫩的孩童蜕变为冷艳的国际巨星:sunny。十年后,当她再次踏入那份充满仇恨气息的领土,迎来的却是不可预知的重重障碍。顽强的反击在自己爷爷的眼里仅仅只是徒劳,他终归还是不折手段的将她推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面对丈夫的调戏,她一忍再忍,却始终忽略了那个叫做‘日久生情’的家伙,原来那份莫名的感觉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面对另一个女人三番五次的横加阻拦,她又该如何应对来捍卫那份本该属于自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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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之命、谁敢杀吾之宝、谁敢夺吾之女人,谁敢取吾定当开启黑暗时代,血洗天下黑暗时代,谁敢与吾一起征战天下看背着血红棺材的少年如何报杀妻之仇,开启灭世之战,谁敢与他争天下,一个字死
  • 随便当个明星玩玩

    随便当个明星玩玩

    意外穿越到平行世界,成了一名过气艺人,受前公司打压和雪藏,看我翻身农奴把歌唱!流行音乐那不是信手拈来?综艺节目都没有?那不行,总得整几个火爆综艺赚他一波收视率……小明星从无到有的艰辛历程。既然上天如此安排,那就随便当个明星玩玩好了!?(无系统、现实流、偏日常)新人新书,不足之处,多多包涵,不喜勿喷。【书友群:948108112】
  • 我们的爱(中国作家前沿丛书·小说卷)

    我们的爱(中国作家前沿丛书·小说卷)

    《我们的爱(中国作家前沿丛书·小说卷)》的作者刘建东是青年作家中的佼佼者之一。他的文笔老练而灵透,对人物的性格特征刻画入木三分。语言具有大地的敦厚气息。讲述的故事关涉亲情、爱情、友情,能够引发读者深刻的共鸣。这部小说集里的作品无一不通往人性幽曲的深处,不乏反讽的力量。独特的故事结构令人不由得佩服作者超强的文体意识和稳健的探索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