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西奥的意识都漂浮在一波波缓慢袭来的疼痛与麻痹感中，现在他终于在扎戈瓦医院一间干净、洁白的病房里清醒过来。透过一层层蚊帐，在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他看到了打开的窗户，还有夕阳照在山上。他的父母与两个姐姐米利亚姆和凯洛围在他的床边，随着西奥的意识逐渐恢复，他醒悟到自己一定伤得非常严重，因为姐姐们没有跟他开玩笑说他这样满身瘀青缠满绷带躺在这儿看起来有多傻，而是似乎都要哭出来了，还亲吻他。“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妈妈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爸爸则俯下身来对他说：“你会好起来的，西奥。但之前一段时间可真是千钧一发。”
“那把刀。”西奥说道，他一边回忆，一边伸手摸自己的肚子，现在那里包扎着干净、清爽的绷带，“那些火箭……它们射到了城塞上！”
“它们在花园里爆炸了，没造成什么危害。”爸爸让他放心，“没人受伤。除了你以外。你伤得很重。西奥，你流了很多血。我们的飞行员带你进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准备要放弃并宣告你死亡了。但是大使听说了你的情况——绿色风暴的大使，纳迦夫人——她赶来这里，亲自救治你。她在结婚之前当过某类外科医生。显然她知道人体内部的一些知识。这让你大出风头，呃，西奥？你被纳迦将军的夫人治好了！”
“所以是你救了她的命在先，然后她也救了你一次。”米利亚姆说道。
“要是听到你正在康复，她会很高兴的！”恩戈尼夫人说道，“纳迦夫人对你的过人勇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对你非常感兴趣。”她骄傲地指着西奥病房角落里的一大堆花，都是纳迦夫人派人送来的。“她亲自来见我，告诉我手术进行得相当顺利。”妈妈面露喜色，显然是因为那位来自山国的客人，“纳迦夫人是个大好人，西奥。”
“要是她真的那么好，她在绿色风暴里做什么？”西奥问道。
“命运的捉弄。”他的父亲回答，“真的，西奥，你会喜欢她的。我要不要传个话到城塞去，告诉她你好多了？我肯定她会想来看你并跟你谈谈的……”
西奥摇了摇头，说自己并不觉得身体好到能跟夫人谈话的程度。他很高兴自己能够阻止野蛮人的袭击，也十分感激纳迦夫人救了他的命，但他对自己欠一个绿色风暴成员人情的事觉得十分棘手。
第二天他被允许出院回家。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内，随着他渐渐恢复体力，尽管他的父母会经常提起纳迦夫人，他还是试着让自己不要去想她。事实上，整个扎戈瓦都在谈论纳迦夫人。每个人都听说了她是如何脱下自己的精美衣衫，换上医生的白大褂，来拯救年轻的西奥·恩戈尼的生命的。而随着一个个星期过去，又有了关于她的新故事。她去了古老的大教堂，那是在黑暗世纪里，在扎戈瓦山的岩石中开凿而成的。她在那儿与主教本人一起祈祷。每个人似乎都觉得这是一个好迹象，除了西奥。他怀疑这只是绿色风暴的又一个诡计。
两位女王的议员前来询问他对于曾登上的那艘飞船还记得多少。他们说正在审问那个被西奥俘虏的女飞行员，但她并不合作。议员们称赞西奥的勇敢。西奥说：“我不是勇敢，只是别无选择。”不过他暗暗颇觉自豪，扎戈瓦的每个人都当他是英雄，而不是只记得他曾经出逃并加入过绿色风暴，这让他十分开心。“我很高兴能在那些城镇人伤害大家之前阻止他们。”他对议员说道。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两名议员交换了一个古怪而颇具深意的眼神。其中较年轻的那个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年长一些的议员阻止了他，随后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在西奥父母的房子外面，扎戈瓦正经受着太阳的炙烤。当你在地平线高度审视这座城市的时候，它就不那么宏伟了；建筑都十分简陋，鲜艳的油漆从墙上剥落下来，屋顶塌陷。开裂的人行道中间野草疯长。甚至城塞的众多圆顶也布满了铜锈。扎戈瓦的辉煌时期远在一千年以前，它曾经统治的强大帝国已被饥饿的城市们糟蹋得不成样子。沿路有树荫浓密如伞，男人们在下午时分聚集在树荫下，义愤填膺地谈论着最近的新闻，从北边传来的那些城镇人的暴行。也许其中一些年轻人会怒火中烧，以至于有一天他们会离开城市，去加入绿色风暴，就像西奥从前那样。有时西奥会从窗户眺望他们，试图回忆起那种坚信不疑的感觉，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某天下午，差不多在那次空袭一个月之后，西奥正在花房里看书，他的父母带了一位客人来看他。他们进来的时候西奥几乎没怎么从书中抬起头，他已经习惯了他的众多阿姨叔叔前来探望，每个人都急切地想要查看他的伤口，实在令人尴尬。他们还不断提醒他三岁的时候是个行事多么莽撞的小孩儿，或者想把他介绍给他们朋友的漂亮女儿。直到他的妈妈问道：“西奥，我亲爱的，你还记得空军元帅坷拉吗？”西奥才意识到这位访客是与众不同的。
坷拉是非洲最优秀的飞行员之一，也是扎戈瓦空军的指挥官。他个子很高，虽已年近五十且头发转白，却仍然英俊帅气。他身穿礼仪盔甲，肩膀上挂着女王护卫的传统披风；黄底上有黑点图案，象征着一种叫作“猎豹”的神秘生物。他弯下身对西奥行礼，像对一位同等地位的人那样问好。他讲了一些琐碎无关的事，西奥激动得完全记不得他都说了些什么。还是小男孩的时候，坷拉就是西奥心目中的英雄。九岁那年，他花了整整一个雨季制作坷拉的旗舰——空中驱逐舰“辟疆王子”[3]号的模型，上面还有一个一英寸高的坷拉小人站在船艉的走廊上。能在自己家这样熟悉的环境里，见到真人大小的他，真是个太大的惊喜，这让西奥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注意到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站着两位女仆，都是外国人，穿着色如新雨的丝绸长袍。在她们的身后是另一位衣着更素的女士，身材十分瘦小，西奥在扎戈瓦报纸上的照片里见过她。
“西奥，”空军元帅坷拉说道，“我带了纳迦夫人来见你。”
西奥明白自己应该说：“我不想见她；我不想和她或者她的手下扯上任何关系。”但由于坷拉的突然造访，他依然还处于张口结舌的状态。不管怎样，那位大使径直朝他走来，他看到了她的精致面孔与粗黑镜框（她在新闻照片上可不戴这个），于是西奥突然发现自己认识她。
“你那时候在云中9号上！”他脱口而出，惊到了坷拉与女仆们，他们显然还期待着看到更为正式的问候场面，“绿色风暴来的那一晚！你是零博士！你跟纳迦在一起……”
“现在我仍和纳迦在一起。”那位女士回答道，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略显疑惑的微笑。她很年轻，中性打扮让她看起来很漂亮。她的头发，在西奥初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绿色的短发，现在已经长得更长，并变成黑色的了。她的亚麻短上衣的领子敞开着，脖颈凹陷处戴着一条廉价的锡制十字架项链，一定是在大教堂外的某个小摊上买的。她伸出手去抚摸十字架，并说道：“这么说来去年你跟我们一起在云中9号上喽，恩戈尼先生？恐怕我想不起来了……”
西奥赶紧点了点头。“我跟芮恩在一起。你带我们离开了潜猎者方，然后询问芮恩《锡之书》的事情……”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刚刚记起了那天晚上她穿的制服。“她曾经当过某类外科医生。”爸爸这么说过，然而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她曾经是一名外科机械师；是一名为绿色风暴的那支恐怖复活军制造潜猎者的人。
“那是你啊？”她问，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我很抱歉，那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在那以后也发生了太多……你的伤口怎么样？痊愈了吗？”
“好多了。”西奥勇敢地回答。
坷拉笑了起来，说道：“年轻人恢复得很快！我自己有一次也受伤了，在永固寺，这事要追溯到07年了。一个该死的伦敦人用他的剑刺穿了我的肺。现在有时候那儿还很疼。”
“西奥，我的孩子。”他的父亲说道，“你为什么不带纳迦夫人参观一下花园呢？”
西奥笨拙地示意，走向敞开的门，纳迦夫人跟着他走到外面，女仆们一直尾随在一段礼貌的距离之后。西奥往身后瞥了一眼，看见坷拉元帅沉浸在与他父母的交谈中，而他的姐姐们则观察着他的行动，发出咯咯的笑声。西奥意识到，她们很可能是在猜测他会爱上大使的哪位女仆。那两个姑娘都非常漂亮。一个是汉人或山国人，另一个一定是来自印度南部的某个地方；她的皮肤颜色跟西奥的一样深，她的眼睛在西奥看她时与他对上了，这双眼睛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黑的。
西奥迅速地望向别处，为了试图掩盖自己的迷惑，他指出了一条小路，通向花园里自己最喜欢的那一处，那是一座露台，可以俯瞰整个峡谷。小径密布浓荫，上方的树木枝叶间垂下累累橙色花朵，纳迦夫人俯身拾起一朵掉落在路上的橙花，一边走一边在手里转弄着。西奥望着她，注意到她纤细的手指上布满了一片片漂白的皮肤与茶色的痕迹。“化学品。”她看见他留意到了，便解释说，“我为复活军工作了很长时间。是我们用的那些化学品……”
西奥想知道她究竟把多少死去的战士制成了潜猎者，更想知道怎样在短短的六个月里，她就从复活军里一名害羞的小军官变成了绿色风暴领袖的夫人。纳迦夫人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说：“是我在那一晚杀死了潜猎者方。我重建了另一个老潜猎者，史莱克先生，并设置让他去攻击潜猎者方。这给纳迦将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似乎觉得我非常勇敢。我猜想他觉得我需要保护，因为绿色风暴里有很多人都崇拜潜猎者方，他们都会乐意见到我被杀死的。另外——呃，你知道士兵们会变得有多意气用事的。至少，在去天京的路上，纳迦将军把我照顾得很好，而当我们到了那儿，在他坐稳了首领的宝座之后，他就向我求婚了。”
西奥点了点头。跟她谈论如此私人的话题，让人多少有些尴尬。他见过纳迦将军；他是一位勇猛的战士，身穿机动金属外骨骼，哐当哐当地走来走去，以此来代替他业已失去的右臂与残废的双腿。他无法想象零博士会爱上这样一个人。一定是恐惧，或者对权力的欲望，驱使她回答“我愿意”。
“将军一定非常想念你。”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说辞。
“我想也是。”纳迦夫人说道，“不过他是一个好人，真心渴望和平。他想要看到扎戈瓦与绿色风暴之间恢复友谊。我说服他应该让我来与你们的首领进行会谈。他也认为我来这里会更安全。绿色风暴里仍有一些人对纳迦试图终止战争而心存怨恨，也恨我摧毁了他们的旧领袖并让纳迦掌握了权力。他觉得飞过半个地球能让我暂时远离他们。看起来在这一点上他想错了……”
西奥想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就在那时他们来到了树林的尽头；阳光下的露台敞开在他们的面前，接下来的几分钟里纳迦夫人说不出任何别的话，只能发出类似“噢！”“啊！”“这景色太壮观了”之类的感叹。
景色确实壮观。西奥从小就知道这里，但即使是他，有时站在这露台上从栏杆边俯瞰下去，依然会心存敬畏。扎戈瓦峡谷的陡峭两侧朝着下方远处海蓝宝石般的蜿蜒河流笔直地垂降下去，山脉耸立在河流之上，浓密的绿色云雾森林之上是皑皑白雪，层峦叠嶂的山峰往上刺向耀眼的天空，那儿悬挂着更加庞大的群山；巨大的风暴云在阳光下显现出白色与冰蓝色。几个乘风者在头顶上方的热气流中盘旋，令西奥想起了自己的那次飞行，以及他遗失的那只风筝。他突然想到，纳迦夫人还没有感谢过他从城镇人的空袭中救下了她。他一直以为那是夫人前来拜访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让你想要离开这里的一切去加入绿色风暴的？”她问道。
西奥笨拙地耸了耸肩，这让他想起了自己身为一颗飞行炸弹的日子，让他有些不快。“那是被逼无奈。”他说，“扎戈瓦空军部队已经竭尽所能保护我们的边境，但每一年还是有越来越多的耕地与森林被蚕食。沙漠城市向南移动，也把沙漠一起带过来了。我一直听父亲和朋友们谈论这些，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我以为绿色风暴会告诉我答案。那时我还很年轻。年轻人总是觉得事情都很简单。”
纳迦夫人静静地微笑：“你多大了，西奥？”
“现在？我快十七了。噢，小心！”他大喊道，因为那个皮肤黑黑的女仆，显然跟她的女主人一样无畏，也一样被风景所吸引，她把整个身子靠在摇摇欲坠的栏杆上探头向下望去。“小心！”西奥大喊，“栏杆很老了！可能会垮掉！”
那个女孩儿一点也没注意到西奥的警告，但另一位女仆柔声说道：“罗希妮。”并轻轻伸手把她拉了回来。她的黑色眼睛盯着西奥看，吃惊而又困惑。
“罗希妮听不到你说话。”纳迦夫人解释道，“她是一名聋哑人，这可怜的姑娘。她是以奴隶的身份送到我这儿来的；纳迦的老朋友德朱将军送的结婚礼物。当然，我不赞成奴隶制，所以她现在已经自由了，不过她自己选择留在我身边。她是一个好姑娘……”
那个叫罗希妮的少女对西奥鞠了一躬，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或者是为将自己陷入险境而表示歉意。“没事。”西奥说道，“没关系……”然后他就想起这个姑娘是听不见的，于是便像表演哑剧一样打手势，逗得那两个少女都笑了起来。她们就跟姐姐们一样坏，西奥想，不过他并不怎么介意。
就在那时，空军元帅坷拉与西奥的父母沿着一条阶梯从花园上层走了下来。三人都神情严肃。坷拉对纳迦夫人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西奥猜不出那是什么意思。两个女仆不再笑西奥了，她们快步走到了露台的另一侧。一些家奴拿着折叠桌椅、冰红茶与蜂蜜饼干出现。恩戈尼太太忙得晕头转向，一边安排座位，一边传话到屋子里去要一把遮阳伞，因为她猜想像纳迦夫人这样拥有象牙色肌肤的女士一定极易中暑，她可不想这样的事在自己的花园里发生。
“现在……”当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坷拉说道，“说正事，西奥。我在心里给你安排了一个工作。也许有点危险，但应该会很有趣，并对扎戈瓦和全世界都十分重要。当然，你不必非要接受，除非你真的想要这么做；你已经为扎戈瓦做了很多，即使你拒绝也没人会因此责备你。”
“是什么工作？”西奥问道。他瞥了一眼他的父母，父亲看上去很骄傲，母亲则有些担心，“您希望我做什么？”
坷拉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起身走向露台的栏杆，视线越过明亮的峡谷向外望去。“西奥。”他说，“当你登上那艘野蛮人的飞艇，你注意到上面的乘员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吗？”
西奥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是东方人。”他最终说道，“我记得自己那时在想，我从没听说过有东方人为牵引城社会而战……”
“我也没听说过。”坷拉说，“任何人都没听说过。你俘虏的那个女飞行员声称她和她的同志是来自筏城香水港的雇佣兵，报酬是一座日耳曼城市付的。她带着貌似能证明这一说法的文件，我们也在其他飞艇的残骸中找到了一封由装甲城市科布伦茨[4]的市长签署的私掠许可证。我们还无法证明这些文件是伪造的。然而它听起来也不太像是真的。他们的一些装备也很令人吃惊……”
“我登上的那艘飞艇上的无线电设备……”西奥想起来了，“那是绿色风暴的型号……”
坷拉回到座位上，倾身靠近西奥，十分温和地说道：“我觉得你破坏的不是一次野蛮人对扎戈瓦的袭击，而是绿色风暴内部有人企图刺杀纳迦夫人的行动。”
“为什么？”西奥张口问道，随即就想起了纳迦夫人刚刚告诉他的话，“因为她对潜猎者方所做的事情？”
“因为他们恨我。”纳迦夫人说道。
“不光是因为那个。”坷拉说，“纳迦夫人太谦虚了，其实最近的和平趋势很大程度上是拜她所赐。纳迦将军深爱着她，她说什么将军都照做。”
（“我只是试着引导他。”纳迦夫人红着脸说。）
“但是绿色风暴中一定有些人无法忍受要与牵引城市和平相处的想法。”坷拉继续说道，“要是纳迦夫人被杀死，他们会十分开心；要是夫人被牵引城的人杀死，他们就会更开心了。纳迦很难再会跟他认为谋杀了自己挚爱新娘的人推动和平进程。”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要千辛万苦地把他们的攻击伪装成是牵引城社会所干的。不过现在他们的计划失败了，谁知道他们下次打算怎么做？她在这儿的时候还是安全的，可那些人难保不会在夫人回天京的路上袭击她的飞艇。他们会在扎戈瓦东部的鸟道上盯着她，伺机而动。”
“所以我们决定了……”他说，“要跟纳迦夫人的敌人们玩个小把戏。按原定计划会谈还要再持续一周，但我们私下已经都谈妥了。纳迦夫人令我们相信将军对和平的良好愿望，我们也已同意会提供帮助。几天之后一架不起眼的贸易飞艇将从扎戈瓦的空港出发，往西北方向飞过沙海，前往提贝斯提[5]定居地，再继续往北飞向阿哈加尔高原。但在沙漠上方的某处，飞艇会改变路线前往山国。纳迦夫人将用假名坐上那艘飞艇，只带一两个随从。没人想得到她会走这条路线，坐这样一艘飞船。到会谈正式结束，夫人自己的飞艇起飞的时候，她其实已经被安全送到了在天京的丈夫那里。”
（“你说得我好像一个包裹一样。”纳迦夫人抱怨道，她对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而感到尴尬。）
“纳迦夫人乘坐的飞艇应该有一位非裔船长。”坷拉说道，“要是敌人听说有一艘由东方人驾驶的飞船离开扎戈瓦，他们也许会嗅出一丝端倪，但如果掌舵的是一位扎戈瓦人，那夫人就会完全被看作一位本地的商人。当然，船长必须是一个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气与忠诚的人，并且也许要会说一点空中世界语。”
“我吗？”西奥问道，他终于明白了元帅的意图。他看看纳迦夫人，再看看自己的父母，发现大家都在等他的回答。他的父亲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蜂蜜饼干停在送到嘴里的半途上，就在西奥看着的时候，饼干断成两截，下面的半块黏糊糊地掉在父亲的膝盖上。“你们希望我去吗？”他问道。他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要再度飞去北边，要看看这个世界，要被委以如此重要的任务……他环顾四周，目光望向这令人愉悦的房子，陡峭的阳光花园，然后又回到父母严峻的脸上。他曾经公然反抗过他们一次，跑去参加绿色风暴的战争。他们一定不想让他再次离开吧？
“爸爸，你怎么看？”他紧张地问道，“妈妈呢？”
“你自己决定，西奥。”他的父亲说着，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妻子的肩膀，“你已经证明了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们也知道你焦躁不安，觉得被困在这里，你渴望回归天空。”
“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他的母亲说道。
“如果你走了，我们会想你，为你担心，为你的平安归来而祈祷，就像我们之前所做的那样，但是我们不会阻止你去，如果那确实是你想做的。”他的父亲说道，“空军元帅选择了你，这是一份莫大的荣誉。”
“你不必现在就决定。”坷拉柔声说道，“飞艇会在星期二的新月之夜起飞。今晚你好好考虑一下，跟你的父母谈谈，明天早上告诉我你的决定。”
但西奥并没有像坷拉预计的那样花很长时间才做出决定。纳迦夫人救了他的命，而且尽管在过去的一年他经历了很多危险，他的心中仍然有着强烈的冒险欲望。另外，他也忍不住猜想，自己是否会在北边的鸟道上再次遇见芮恩·纳茨沃西。
周二晚上，月晦星沉，西奥走在空军元帅的身边，一起穿过矗立在城墙之外一片低平土原上的扎戈瓦空港。纳迦夫人的游艇“梅花迎春”号停在一个灯火通明的机库中，看起来十分豪华气派。那是西奥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可爱的飞艇，但他都没怎么朝它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艘停在一座暗乎乎的平台上，在空港最偏远角落里等待着他的飞艇上。这艘飞艇太不起眼了——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它这么不引人注意才被选中——但西奥一眼就能看出这艘飞艇制造精良。这是一艘小巧坚固的阿契贝[6]1040型飞艇，带有锥形的引擎吊舱和长而优雅的转向尾翼。这样的飞艇在非洲各地普遍被当成货船及运输工具使用，眼前的这架显然寿命很长，它在过去的岁月里被用得肮脏不堪、破破烂烂，但它却是第一艘受西奥指挥的飞艇，西奥坚信它甚至比“梅花迎春”号更棒。它的名字叫“圣灵”号[7]。
西奥已经与家人道过了别，看起来纳迦夫人也一样，她正在“圣灵”号的舷梯脚下等着西奥，仅仅带了两位随从：一位年轻的军官，他已经把他的绿色风暴制服换成了宽松的商人长袍，还有那位聋哑女仆罗希妮。坷拉解释说另一位女仆周丽将会留下来，在下周的官方晚宴上穿上她女主人的衣服假扮成纳迦夫人。她比夫人高一点，而且是汉人而不是阿留申群岛人，不过她们已经像到足以糊弄那些可能监视着她们的间谍，使他们误以为大使还在扎戈瓦。
“西奥。”纳迦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在他来到“圣灵”号面前停下时跟他握手问候，“你还记得罗希妮，对吧？这是拉斯普特拉船长，他坚持要来当我的保镖。”
“她是一件珍贵的货物。”拉斯普特拉说道，他朝西奥笑了笑，雪白的牙齿在一片黑色胡子中闪现，“我向纳迦保证过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路上只会有我们四个人。”纳迦夫人说道。
“当你在提贝斯提加油时……”坷拉说，“要让所有的人相信纳迦夫人和船长是你的乘客，而罗希妮是你的妻子。”
“好的。”西奥答道，他对着那个美丽的女仆眨了眨眼睛，很高兴姐姐们不在这里讥笑他。
拉斯普特拉船长说：“起风了。”
纳迦夫人转过头来对坷拉说：“你的国家非常美丽，元帅阁下。我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回来，在和平回到世界上之后。”
“我希望那一天会很快到来。”坷拉说着，回鞠了一躬。微风吹动他们的斗篷。坷拉挺起身后说道：“纳迦夫人，我欠您一个特别的感谢，因为您让我们摆脱了潜猎者方。我认识在世时候的方安娜，我爱她。而一想到那个邪恶之物顶着她的脸四处行走……”
“我明白。”纳迦夫人说，“我懂你的感受。我自己的哥哥……不过你不用担心方安娜。她已经安息了。”她的视线越过他望向西奥，再次向他伸出纤细的小手，“西奥。我们登船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