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良心说,路民心里有我,我是认可的。若不是路民心里有我,他能接纳那个被亲生父母都嫌弃的,一无所有的我吗?
翻遍记忆,整个成长过程里,几乎没有父母给予的温情。离开奶娘和媚儿之后的所有亲人的温情,都是路民给的。
父亲不在家的时间多,比较起母亲,父亲的打骂要少,但对我的评价,完全是母亲说黑,父亲绝不会说白,另外他眼里只有儿子,对我除了忽略,还是忽略。母亲是什么事都看我不顺眼,我的学习不如她的意,做的家务也不满意,与弟弟吵架更是我一万个不对。弟弟当然是被娇纵的那个,家里什么好的东西都是他的,他与父母之间,与我之间,就只会索取和强占。我心里也不平衡,便会经常与弟弟吵架,也会打架。结果可想而知,我必须得到加倍的惩罚。
家庭里对子女的极度偏心,让我对弟弟也是愤怒的。只是我还没能力的时候,我只能愤怒。网上现在有偏心家庭里不被爱的孩子,对被偏心的孩子说,你该谢我的不杀之恩,不知被偏心的孩子看了这句话是怎么想的。
弟弟现在还在对我索要,要钱,我给他一点钱,也是还债。我父母过去老是说,给我吃给我穿,让我上学,培育我花了多少钱,我欠了他们。好吧,不谈抚养义务,也不谈我在家做的家务,算我欠你们的,那我就以给弟弟钱这种方式,能还多少就先还多少。
我离开那个家也有一年多了,我父母现在完全是世上仿佛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般。
我也常想着,我的父母,你们只是把我带到这个令我并不开心的世界,凭什么就要对我那么狠?我这个伤痛,如果我不能得到心理救治,可能会即便是我七老八十了的时候,都会时不时地冒出来,让我伤心愤怒。
我现在就还常常会在梦里,在自己对母亲的愤怒的情绪中被惊醒。
父母住的楼上下左右邻居,都能在母亲对我大嗓门的责骂,打巴掌的声音中得知,我母亲下班了,我母亲放假了,而我又犯什么错了。我还要低着头走出家门,在邻居的眼中掩藏哭得红肿的眼睛,甚至脸颊上的五指印,去倒垃圾,去上学。
那年放寒假。过年初几忘了,父母亲要带弟弟出门。我便拿了本小说书摊在课本下偷看。我也需要幻建一个小世界,让自己在那个世界里随意变幻自己想要成为的角色,有精神上的依靠,有逃脱现实的幻想。你们出去吧,你们欢愉的物质世界,对于我来说并不是欢愉,与你们在一起,我实在做不出强颜欢笑。
不料母亲是假装出门,折返回来把我捉到了现行。
我后来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母亲的行为,她是真担心我因为看小说影响学习吗?不是。她是因为他们一家三口过年期间要外出娱乐了,不愿带我同去,又有道义上的欠疚,所以要寻找个由头,把过错完全推到我的身上,然后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丢下我娱乐美餐去。
我母亲从我课本底下搜出小说书,拎着狠狠地甩到我脸上,一巴掌又跟着甩过来,我头一侧,母亲的手打到了我耳后侧。我自此开始耳鸣。一直到工作以后,自己才拿医保卡去医院检查,测试后医生诊断,我右耳已神经传导障碍,永久性听力下降了。
母亲的手也打疼了,她又拿起了扫帚把抡过来。我用手挡了一下,一个指节顿时肿了起来。
父亲拦住母亲,说大过年的,算了。为报答父亲的这句话,在我考上外地大学时,我母亲不同意我去外地,恰适父亲生病,为照料父亲,我留在了本地。
母亲丢下扫帚,和父亲带弟弟按原计划扬长而去,逛美食一条街去了。
我离开了家。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和一瓶水,别的什么都没有带。那年我上高一。
直到傍晚,父母开始出来找我。后来媚儿告诉我,母亲一边在小区里喊我,一边向邻居数落我的不是。我不学习偷看小说,当然是我的不是。
我母亲在小区里大声喊叫,我知道她是有些心虚了。她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是害怕我离家出走的,我若离家出走,成为不良少女,会彰显她教育的失败的。
我就在范家绿地,我的秘密王国的大石头上,静静地坐着,从上午坐到傍晚,直坐得太阳慢慢收掉暖意,然后饥寒交迫浑身冰凉。
媚儿过来了,只有媚儿知道,我会在哪里。
媚儿没说话,也坐我边上,我们俩一起看着晚霞在河水里一点点暗淡,一点点消失。良久。
媚儿问:“你想去流浪吗?”
我回答:“不想。流浪又脏又耻辱,说不定就变小偷或者小姐了。”
媚儿又问:“你想去哪里?”
我回答:“哪里都去不了,我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也无一技之长,我还养不活自己。”
媚儿又陪我坐了一会儿,看河对岸的灯一片一片地亮了起来。我劝她:“你快回家吧,你妈找不着你该着急了。”
媚儿说:“要不你回你奶娘家去。”
我用微笑回应媚儿:“我不能再连累我奶娘了。”我确信,我母亲会第一时间找我奶娘,对我奶娘警告加恐吓。
“那你不会想寻短见吧。”媚儿犹犹豫豫地说出她的担忧。
“不会的,我还年轻,我还是花季少女,我为什么要寻短见?我还要活得好好的,活得比他们都好。”我坚定地说着,眼泪从冻得有些麻木的脸颊上直往下滴。抬起两手轮流擦着泪,红肿的指头钻心的疼。
媚儿给我一包纸巾,说:“如果你要离家出走,就告诉我,我还有些零花钱。”冬夜初临的薄霭里,媚儿的眼睛闪闪的,冻得有些红的脸蛋,那么地可人。
我让媚儿放心:“我也不会离家出走的,我只是想在外面清静一会儿。我会熬到上大学,再出去。”
整个学生时代,媚儿是唯一给我以温情相待的女伴,是我对温情有依恋的全部所在。
晚上,我自己回家了。母亲仍然叫骂,说我怎么不XI在外面。
不就是再在千疮百孔的心上再加上一道硬痂吗?我身体可以被你打,但我的心是硬的了,不会再被你伤,我还要在你冷酷的眼皮底下,继续好好地活着。
直到路民出现,我不再举目无亲,我有了可投奔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