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我知道了女人是尚贵妃,那个时候的我,还天真的以为那雨夜不过是意外。她虽然打骂却也该是为我好的。所有人都会和娘一样,爱我,疼我,亲我。
到了后来,我才真正明白皇嗣多了以后,那么不受宠的,过的都是比奴才还不如的生活。
那些人虽然在嫔妃娘娘手底下讨生活,可再不济还有一个宫女娘偷偷省俸禄养着供着。
而我就当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是冷眼相待,那目光似乎就在看着一个乞丐,掌事嬷嬷的嫌恶,尚贵妃的冷淡,上位者的蔑视。
一次的宴会上,所有皇子皇女都要出席,黑压压的一大片,我只是隐没在末位的一个,甚至上都看不清前座的人是圆是扁,也并没有什么人会来注意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尤其是对皇位完全没有威胁的公主,甚至连到场也不过是礼节性的参拜,跪下来闭着眼睛高呼万岁,没有人会多加过问。
我只觉得坐在我旁边的公主皮肤黝黑,似乎有些像是灼伤,看起来瘆人的很。她没有注意到我的打量,快速的从桌子上抓下个梨藏在袖口里,样子颇为滑稽,袖子飘摆一下,短暂露出红痕交错的手腕。
我打了一个寒噤。
在这个冷血的后宫,同情是最多余不过,可我偏偏也是个多余的。
吟诗作对时,有头有脸的皇子皇女们在筵席前端作乐,出题解语玩的不亦乐乎,却大都是词不达意,思虑平庸。众人都听的云里雾里,还要拍手称赞这些金枝玉叶的出众才华。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那些谄媚大臣还在不住的溜须拍马,几个满面红光的少年少女也都是孩子心气的人来疯,咯咯笑着乐的找不着北。
我索然无味,随口接了一句,在沉默的末端中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一时之间显得尤为清晰,竟然是取得了父皇的侧目。
“你是……”我记得父皇看着我的面孔,他愣了一下,似乎是记不得我是什么人了。
“五皇女潇湘见过父皇。”我接过了话头,跪在了地上,叩了一个头。我从未忘记娘离开的最后一眼,也从未忘记父皇的冷淡和无情,已经学会了忍,已经学会了任何反抗都是无济于事,唯一的方法脱离苦海,就是取得父皇的欢心。我随即一笑,“父皇不会忘记湘儿的吧。”
“湘儿缘事分理,贵德尚信,转瞬数载,不想湘儿亦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儿了。”父皇接过话头,眸光微闪,随即向左右道,“五皇女才调出众,智明甚妙,朕甚是欣慰。”
“来人,快些把前些日子邬葭进贡来的翚翎簪拨些赏下去。”
我谢了恩,重新坐了下来,小小的心火突然间被点燃,几乎要以为光明的日子就要到来了,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搏上一搏,于是之后更是活跃起来,对了好几个对子,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可是我不知道,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一回到尚贵妃的宫里,还未曾好好看看亮晶晶绑着漂亮翎羽的簪饰,我就被押着跪下,尚贵妃看着受赏的首饰,在我面前,一根一条都摔碎干净,在地上无声的发出颤抖的碎片,飞溅到冰冷的瓷缝中。
我只记得恐惧到了极点。
“跪上去。”尚贵妃冷冷地看着我,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我哭号着,求她放过我,只是知道自己在泪眼婆娑当中被两条有力的臂膀按住,没有任何怜惜,只有一条单薄的裙沙覆盖的膝盖陡然好像被无数牛毛小针扎进去,眼泪,碎片以及血混合在一起,皮肤滋裂出绛丝,蜿蜒攀爬向上,吞噬掉所有残存的理智。
好疼……
好疼好疼。
我记得我像发了疯一般的尖叫,似乎那样就能减轻痛苦一样,却能够清晰的明白,迎接我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已经尚贵妃唇角的一抹笑容。
那抹朱红,我不会忘,就像是那场雨夜当中的明黄色一样。
“你这小贱蹄子当真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了。”
“晓得翚为何物否?”
“是野鸡!”
我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明晃晃的大字当头敲下,鲜血淋漓的膝盖磨灭了最后的意识,只感觉到骨头都要被剜出来,血珠外沁,大颗大颗不断淌落。它从地狱而来,嘲笑着这滑稽无理的世间。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那天我疼的昏死过去,次日转醒的时候就听见了宫娥的小声议论,尚贵妃告诉父皇是我乱发脾气砸了所有的首饰,也是她惩罚了我跪在了上面。
父皇应了,还骂了几句忤逆长辈不识大体的话来。其实也罢,我能寄什么期盼给赏我这野鸡毛簪的父皇?
我记得我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怒极反笑,笑得肆意,泪水慢慢再次模糊我的眼眶,我大笑着,笑着这个可笑的尘寰,笑着这个转瞬即破的血缘关系。
我明白了,我已经沦为全宫人的笑柄,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滑稽傻子。
我只是一个哗众取宠的丑角儿,
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毫无利用价值。
后来无论如何,父皇都不曾再正眼瞧我一眼,哪怕一眼都没有。我拼了命的每天每天,换来的只有来自尚贵妃的一顿责罚。
我决定放弃的那一天,是一场大雨滂沱,就和我刚刚入宫一样,昏暗而又充满绝望,昭示着深壑的万劫不复。
我明白了父皇当初的眼神,或许我的确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永远永远都不应该睁开双眼。死在娘胎里才好。
我累了。
我在那一个瞬间想了很多,到底该用什么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当脑海里闪过娘的面容,我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娘后悔过吗?我不住的问自己。
父皇没有来接娘,她拖着病将我带大,我的命是娘给的。
她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放心不下我,甚至为了我而下跪。
如果我死了,娘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我打开窗子,翻涌奔腾而来铺面的浓雾瞬间充满了鼻息,迷离了视线,是泪,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