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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出花厅,沈字酒被有些晃眼的春光照得有些恍惚。
宫人们正在这御花园中设桌布膳,这御花园现下正是花开时节,今日春宴设在这御花园中,呷茶赏花,倒是极为风雅。
那假山处摆了一张贵妃榻,皇后斜靠在榻上,身后枕着银丝锦绣靠枕,身边花影婆娑,将皇后映得更是华贵了几分。
“字酒,听说刚才那李锦为难你了?”
听见有人喊她,沈字酒方才回过神来。今日春宴到底是宫中的宴会,但凡是名门家的小姐皆是要出席,程思来的晚些,待她刚被嬷嬷引进花园,便听见周围有些女子,凑在一旁小声地议论方才花厅内的事。
程思来不及多想,她虽见过之前在清桐苑内,沈字酒同李锦针锋相对毫不落于下风的样子,但是今日人多眼杂,生怕沈字酒吃了什么亏。
沈字酒有些无奈,还是压低声音,对程思说道:“我倒是无事,只希望别惹上什么人才好。”
对于之后的宴会,她心中还是记着的,无非便是女子们在皇后面前展示些才情。但是唯一让她有些忧心的,反倒是宴会结束后……
那时,皇后点了她,让她在众人面前跳过一支舞。宴会结束后,她同方瑜一同出宫,便是在宫墙下,遇到了太子,宋珩。
“宋某以为,这宫中上下,未有人能及你半分。”
他是这样评价她的舞。
只是,太子又是如何看到她的?
有程思在,这宴会倒也没有沈字酒想象的那般难熬,饭菜精致可口,加上宫中上好的春茶,抛开那些不太好的回忆,这春宴着实是雅致有趣。
宋氏贵为皇后,却一点儿没有架子,反而对一众贵女们亲和有加,倒也未拘着规矩和礼节,在席间一边同贵女们闲聊,还为下面坐着的姑娘们一道一道讲着今日菜式的特别之处。这般温和从容的姿态与气度,倒也让沈字酒不得不佩服。
待宫女们将宴会的盘碟撤去,沈字酒端起花秞茶杯,轻轻将浮着的茶叶儿撇开,看着淡青色茶汤微微泛着热气,她才觉得有些紧张。
程思见她盯着茶汤出神,伸手在沈字酒面前晃了晃:“字酒,你可别是被人欺负傻了吧。”
回过神来,便看见李锦不知何时,已是将那身方才引了议论的华服,换了身不及方才艳丽的鹅黄色的裙装出来,又恭恭敬敬地跪在皇后身边。
皇后自然是看到了她换了身装束,眼神比方才在花厅内的时候柔和了些许,说道:“锦姐儿这是何事?”
“皇后娘娘,臣女斗胆,想弹上一曲,为今日宴会助兴,以抛砖引玉。”李锦一改往日的肆意,此刻眉眼恭顺,轻声说道。
“锦姐儿倒是有心了,那本宫自然是要成全的。”皇后闻言,看李锦的脸色又好了几分,带了笑,“来人,把本宫的琴搬来。”
程思便是发笑,小声同沈字酒说:“好一番抛砖引玉,怕不是知道自己除了弹琴还能入耳,别的都拿不出手吧。”
皇后差人搬来了琴,李锦坐在琴前,倒也有几分端庄。素手轻抬,一首曲子,也是奏得优美流畅,虽放在众位女子中,也就是寻常水平,但毕竟李锦是丞相府的姑娘,又是第一个站出来“抛砖引玉”的,倒已是相当不错。
“不错。”一曲奏毕,皇后也是笑盈盈夸奖李锦,“既然已是有人起了头,不知谁来接下去?”
只因第一人是李锦,后面身份普通些亦或是琴技高出不多的女子们,倒是不敢轻易接。若是接了,像李锦这般平日里肆无忌惮又锱铢必较的性子,若是抢了她的风头,怕是要仗着自己丞相府的身世,暗中记上一笔。
沈字酒这时候觉得,抛砖引玉这番说辞,含蓄有礼,根本不像是平时为所欲为惯了的李锦能一个想出来的措辞,怕是这私下里,陆浅浅已经安排好了自己“引玉”的机会。
席间沉默半晌,无人敢应。陆浅浅像是算准了时候似的,待四下半晌无人应声,这才娉娉袅袅地缓缓起了身,柔着嗓子说:“可让浅浅试试?”
陆浅浅这时出了声,便是将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今日这陆浅浅,一身杏色的裙装衬得自己肤白如雪,腰间的玉带又把自己柔弱娇美的腰身凸显得淋漓尽致,少女发髻上插着一只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动。
这样一身装扮,如仙女般清纯,又有少女的动人,加之陆浅浅本就生得可人,方才与一身石榴艳红又出口张狂的李锦站在一起,落在众人眼里,不知比李锦出色多少。
这种事向来是旁观者清,倒也只有李锦,愿意为陆浅浅做了陪衬了。
皇后看见陆浅浅起身,眼神也是颇为柔和,笑道:“快上来,本宫早有听闻,宫外人说,京中若说才情,便是数陆家姑娘了。”
陆浅浅听了皇后这话,脸上都带上了一抹绯红,又轻轻低下头,回道:“皇后娘娘莫要折煞浅浅了,只是略有学过一些而已,在皇后娘娘面前,只能称得上是卖弄了。”
沈字酒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杏林中,陆浅浅对着方瑜说的,可不是“略有学过一些”,而是“浅浅不才,自幼只修于琴棋书画”。
啧,女人可真是善变。
虽是娇羞的样子,陆浅浅却是踩着好看的步子,快步上前,在那张琴前落了坐。轻轻收了收袖口,露出一双纤若无骨的玉手,雪白的手腕上戴着淡紫色的水晶珠链,芊芊细指如葱般修长,甲上又刻意擦了淡红色的蔻丹。
这双手可当真像是仙女的手了。好看得扎眼。
沈字酒分明地记得,前一世临死前,她枯瘦的指尖,同棺木中的死人没什么两样。
陆浅浅手指轻轻一勾,那琴音便如泉水般淙淙流泻而出,陆浅浅好看的玉指翻飞间,琴声动听,若流水般清脆,又如远山般缠绵。
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琴声悠扬悦耳,程思倒也不排斥,笑着对沈字酒说:“上回卫子矜便说,这些日子陆浅浅苦练琴技,原来是为着今天好好出一番风头啊。”
若说砖瓦是李锦,那此刻,珠玉定是陆浅浅。
“赏。”琴音刚落,陆浅浅的额角还带着薄汗,皇后便开了口,“今日,丞相府的姑娘和陆家的姑娘,好一番抛砖引玉,倒是让本宫开眼了。”
说罢,便有宫女取了一只小巧的红木盒来,皇后接了木盒,木盒中红色的绒布上躺了两只羊脂玉的手镯,皇后便取出来玉镯,李锦盒陆浅浅一人赏了一只。二人一左一右,半跪在皇后身侧,皇后倒是极为亲近,亲自为二人将镯子戴。
能有皇后亲自赏赐,还亲自为二人戴上镯子,看得旁人好不羡慕。
被皇后亲自赐了镯子,李锦眼中藏不住的张扬笑意,她的琴技虽不及陆浅浅,但到底也是在皇后面前露了脸,还得了赏赐,再转头看向一众女子们,头又扬了扬,神色都更加倨傲鄙夷了些。陆浅浅则是大家闺秀一般,含蓄得多,却也是脸上带着娇羞得意的笑容,一只手轻轻摸着那只温润的羊脂玉镯子。
“已是有人先抛砖引玉,不知哪位姑娘可还愿意再展示一番,也来为本宫助助兴。”皇后慢悠悠地开口,一如既往地亲厚语气,目光缓缓在席间众人面上掠过。
刚刚起头的李锦,是丞相家的姑娘,而那陆浅浅,则是京中第一才女。已是有了前面两人,一时间更是无人敢应皇后的话了。
今日能进宫来参加宴会的一种人,皆是名门望族家中的子女,但是家世显赫,也显赫不过那李锦的背景,才艺再出众,到底是比不过那陆浅浅的才情,虽是皇后娘娘的话,但到底谁也不愿意同这两尊大佛比上一比。
众人没有察觉处,沈字酒端着茶杯的手轻轻一抖,杯中未怎么动过的茶水都是险些洒了出来。沈字酒知道,皇后约莫马上会点到她。
“现在的姑娘倒也太羞涩拘谨了些,在本宫这边无需拘束这么多的。”皇后宋氏弯着眼笑道,然后又开口道:“既是如此,本宫今日初见沈家姑娘,觉得甚是投缘,不知沈姑娘愿不愿意也未本宫助兴一番?”
还是一样的剧本,众人皆是将目光落在坐在角落里的沈字酒身上,心中疑惑,怎的皇后偏偏点了沈字酒的名。。
程思显然也未想到,皇后竟然是会直接点了沈字酒的名,微微一愣,然后转头看向身侧的沈字酒,不知她该如何应对。
沈字酒自己也不知道,上一世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走成了这样,为何偏偏是她被赐为太子妃,为何又偏偏是她凄苦死去。
她想不明白,却也只记得自己同宫中第一次接触,便是上一世,皇后娘娘要她展示,她便应了话,跳过一支舞。
如此,她也必须从一开始就离开宫中的视线。
沈字酒压着心中的不安,慢慢地起了身,然后福了身子,道:“皇后娘娘,臣女惶恐,自知无才无德,唯有亲手为皇后娘娘绣了一样绣件儿聊表心意。”
说着,沈字酒微微侧眼看向身边的碧婉,碧婉也是会意,将早上沈字酒让她刻意提上的一只锦盒递到沈字酒手中。
沈字酒接了锦盒,移步向皇后走去,一身青色裙装衬得沈字酒清丽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