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个心腹大丫鬟解气之余，又觉得有点可惜，那郑姨娘这样发作钱婆子，表面看着厉害，其实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对钱妈妈在芳菲院里的地位不会有太大影响，过一阵子，这条钱串子就又可以蹦出来兴风作浪了。
丫鬟们又围着说了几句院子里的趣事，大太太见时辰不早，便让诸人下去做事，只留了安妈妈一人在屋里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二人，安妈妈收起之前逗趣的表情，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太太，咱们要不要借着这次……”
到底是相处多年的主仆，安妈妈一开口，大太太便知道她要说什么，却是摇了摇头：“不必，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真要做些什么也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罢了，况且她这段日子在老太太那里吃了苦头，尚且算是老实，也无需咱们做什么。”
安妈妈似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便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太太还是心软，即便这些年牢牢把住了管家大权，却始终没有过多为难郑姨娘。
想当初太太怀着双胎，又因老太太处处刁难初始便怀相不好，要不是这位表姑娘不顾廉耻爬了大老爷的床，太太也不会因为伤心抑郁下早产，害得三爷先天体弱，被老太太以此为由硬生生抱了去！
三爷和太太自幼分离不说，又被老太太养得不亲生母，这也就罢了，最令太太难过的却是这个嫡亲的儿子竟不到十三岁就夭折了，真真是差点把小姐活生生疼死！
每每想起那位跟太太无缘的苦命小主子，莫说太太，就是她自己也难受的不行，倘若当初没有郑姨娘这档事，太太能安安稳稳生下一对孩儿，那三爷也未必就先天不足；倘若当初太太没有因这事跟大老爷冷了情分，老太太也未必敢仗势就把三爷从太太身边夺走，害三爷因为下人疏于照顾而早早夭亡。
可她也知道自家太太是个什么性子，她不会在自己站稳脚跟，掌握了后院大权时就因为当年之事对郑姨娘报复回去，她认为没必要，毕竟就算磋磨死了郑姨娘，三爷也不会复生，她也不屑于对付那等黑心烂肺又愚蠢透顶的小人，没得脏了自己的手。
安妈妈了解太太的脾性，更从来不曾违背太太的心意，所以即便内心怨恨郑姨娘当年不顾太太对她的怜爱和照顾做出那等丑事，却也只在捎带提起一句、见主子果然又拒绝后便就此作罢。
也是，何必为了对付郑姨娘那种人把府里其他女眷的声名也搭进去，她哪里配？
同一时间，秋香院里，正房布置简单的稍间内，面容姣好的中年妇人正守着一台半旧的织机专心织布。
她身上穿着寻常的细棉布袄裙，长发梳成简单的圆髻，发间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子，一身装扮朴实无华，就如同她此刻所在的房间一样，无半点富贵奢华之意。
妇人神情恬淡，梭子在她灵巧的指尖左右翻飞，伴着脚下规律的踏板声，簇新的布缕寸寸而生，在明亮的烛灯照射下，那细密洁白的质地衬得妇人平和的脸越发添了几分温柔。
良久，直到隔扇门外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直默默守在门口的大丫鬟便闻声走了出去。
很快，大丫鬟去而复返，走到妇人身前低低禀告了几句，妇人听罢，手中的动作停了停，转头淡淡吩咐道：“告诉她先别动什么手脚，这时候一个不好反倒招眼。”
“是，姨娘。”
大丫鬟得了令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丽姨娘独自坐在织机旁沉思了一瞬，便继续忙碌起来，安静的室内又再次响起阵阵规律的机杼声。
柳涵院
身着酱色比甲的老嬷嬷将热了几次的饭食轻轻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看着倚在榻上面容苍白的美貌妇人，轻声劝道：“姨娘这又是何苦呢？哪里犯得着因为旁人的错处为难起自个儿来了！”
柳姨娘眉心紧蹙，娇艳的面容上此刻布满哀愁，听了李嬷嬷的话，却是摇了摇头，难过道：“嬷嬷，说什么旁人的错处，这院子里上上下下最大的错处就是我自个儿啊！你看隔壁院子下人们彼此较劲，背地里编排了几句那样的混话，便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可见在这府里人心中，我这样的出身是个多么不堪的，谁若是招惹了怕要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李嬷嬷忙道：“姨娘休要这样说，这怎么能一样？您是打小就被接进先头老爷府里的，在那家一应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又有专门的女先生教导识字，就是比照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们也是不差什么的！您又何必拿自己和那些……外头的比呢！”
柳姨娘却仍旧是伤心，“嬷嬷不用说这些好听的哄我，其实都一样的，我就是打小被搁在金屋银屋里养大，也改变不了我这歌姬的出身，到头来一样都是人家逗乐解闷的玩物，谁又比谁干净清高呢？不过都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说着，眼泪便如那断线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看得李嬷嬷心里愈发也难受了几分。
她何尝不知道这么个理儿？
只是自家姨娘这些年一直都为自己的出身介怀，随着六姑娘一天比一天大，这份介怀就越发成了化不开的心结，她不忍见主子每每黯然，也唯有极力开解。
只可恨隔壁芳菲院主子没有主子样，连带把一干下人们也纵得无法无天，便是为了那么点子争锋较劲的事，竟然就编出那等恶毒的谣言。
起先她们柳涵院还不知情，还是下午那边又是打罚、又是撵人，动静闹得那般大，她们两座院子挨着，自然也就多多少少听见了几句。
且不说这等凭空捏造谣言的行径如何恶劣，便是两边院子紧邻，那边明知自家姨娘是个什么来历，还放任这种谣言传到这边，这换谁不会多想？
这位郑姨娘委实太欺负人了！
李嬷嬷心中不满到极点，可也知道这事情在隔壁院子闹腾的大，却不会真的传得阖府都知道，那样郑姨娘自己也摘不清了，所以自家姨娘这份闲气怕是要平白生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