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屋里钱妈妈如何阳奉阴违的哄住郑姨娘，外头的娉婷早在红玉三人出来时便老老实实站回原位。
红玉心气不顺，可又迫切想知道里头钱妈妈跟郑姨娘说什么，想了想便把落棋和青杏支开，又一脸不虞的把娉婷打发了出去，这才蹑手蹑脚凑到帘子前细细听了起来。
可惜也不知是不是里头人有心防备，她只隐隐听见郑姨娘几声动静，其中夹杂着什么“内鬼”“靠山”之类的字眼儿，其他的却是多一句也没听到。
因为有用的信息太少，实在任她怎么猜也猜不出来，她又担心再往前会被发现，最后只得悻悻的放弃了。
心中却是早已将钱妈妈骂了个狗血喷头！
随着钱妈妈在里面的时间越来越久，红玉的心也越加不安起来，她是深知钱妈妈手段的，虽说这次她把姨娘气的不轻，可两人毕竟是多年的主仆，万一姨娘又被她哄住，那自己肯定落不了什么好了！
这么想着，不由有些后悔这次不该这么冒进，早早跟钱妈妈撕破脸！
红玉越想越是担心，实在按捺不住，便大着胆子朝内室扬声道：“姨娘，时候不早了，您可要用些饭食？”
屋子里低低的谈话声立时一静，红玉有些紧张，正暗思量里面是不是没听清时，隔断的帘子忽然被从里面高高打起，露出钱妈妈那张因为生病而越发显得刻薄的老脸。
红玉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直到看见钱妈妈侧身迎着郑姨娘出来，她才有些僵硬道：“姨娘，您是先用些饭食，还是等从老太太那儿回来再用。”
郑姨娘似乎心情不错，闻言一挥帕子随意道：“先端上来罢，正好钱妈妈也没吃呢，让她陪着我先一起吃点。”说着，便当先往外间的七围罗汉榻走去。
红玉听得这话，却是面色一白，知道两人这是把话说开了！
她没想到郑姨娘之前发了那么大的脾气，甚至这几天在自己刻意推波助澜下明明姨娘都已经生了就此让钱妈妈回家的打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姨娘就态度大变了！
钱妈妈到底跟姨娘说了什么？
此刻，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担心，而且先前一直被钱妈妈压制的不甘也开始冒头，所有滋味涌上来叫她面色极不自然，可她这会儿到底不敢抬头看钱妈妈一眼，只低低应了声“是”，便急匆匆下去了。
外头，芳菲院所有的下人都开始忙碌了，娉婷正跟绿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相比往日，今天的绿桃明显来得迟了，落棋和青杏又都被红玉指使着做事去了，这会儿门外显得有些空了，身为二等丫鬟的绿桃自然有理由守在这里。
本来娉婷是该跟珍珠一起先做些打扫厢房的活计，只是钱妈妈早就吩咐她候在这里，她没法离开，便不得不应付着绿桃若有似无的打探。
好在没等太久，青杏把郑姨娘的早饭提了回来，落棋昨晚上值夜，绿桃便跟着青杏一起进屋摆饭。
也正是这会子工夫，钱妈妈便出来把娉婷叫了进去。
“姨娘，人来了。”
郑姨娘这会儿被钱妈妈哄得心情不错，即便想起娉婷那张脸还是有些厌恶，可随便扫了一眼，见小姑娘穿着府里最寻常的三等丫鬟袄裙，乌溜溜的头发梳成最简单的丫髻，从头到脚半点装饰也无，着实素淡的厉害，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丫头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你再抬起头来。”
听得这话，娉婷便抬起脸来，郑姨娘再次打量起这张精致过人的小脸。
上次因着本就心情不好，再加上第一次看见这丫头的容貌属实惊了一下，因此也没来得及细看，便让人打发走了。
今次因着钱妈妈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又顾虑着将来子嗣的计划，所以她这会儿也就耐着性子想再仔细观察观察这丫头。
可没想到这一看还真看出点问题来，只见这丫头模样虽生得挑不出半点毛病，却是两眼无神，表情呆滞，整个人看上去木木的，活像个泥堆陶塑的假美人！
郑姨娘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开口道：“听钱妈妈说她生病这几日都是你在照顾她？”
娉婷闻言，故意抬头往钱妈妈那里看了一眼，钱妈妈却是朝着郑姨娘抿嘴笑了下，之后才转头叱道：“没规矩，姨娘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娉婷便声音平平道：“回姨娘的话，奴婢也没别的事做，正好可以照顾钱妈妈。”
郑姨娘被她木木呆呆的回答逗笑了，对钱妈妈撇了撇嘴，“你倒是会调教人。”
这话虽有些挖苦，却也带了几分笑意。
钱妈妈便笑道：“这孩子性子实诚，姨娘那日说让她跟着我学规矩，她便一心一意跟在我身边，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有几分傻气了。”
这话听在郑姨娘耳朵里就是这丫头是个笨的，现在更是被钱妈妈牢牢捏住了，以后肯定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郑姨娘也觉得比起稳重柔和的紫烟和活泼俏皮的阿秀，这个娉婷确实除了一张脸便再没什么出奇的了，关键这性子着实好拿捏，况且又有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钱妈妈看着，也不怕再出之前那样的破事。
至此，这心里因为娉婷容貌而生出的那些反感怨恨也散去了大半。
“行吧，既然钱妈妈都说你是个实诚的，可见你也是守规矩的，姨娘我这个人平素最喜欢那些守规矩的，以后你就跟着蓝英和珍珠她们一样在院子里当差罢！”
这话才是正式认可娉婷的身份，别看只是在屋子里这么随随便便发一句话，却是比先前钱妈妈在院子里又是处置人、又是立威的管用多了。
有了这正式的差事，郑姨娘也不像先前那样厌恶她，娉婷眼下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至于钱妈妈是如何跟郑姨娘“沟通”，让两人冰释前嫌不说，甚至连带着郑姨娘对娉婷的态度也大大缓和，娉婷自己倒是有所猜测。
这种猜测在育秀所那边传出消息后也算间接得到了证实，原来在郑姨娘和钱妈妈两人冰释前嫌后不久，桂圆便被驱逐到百里外鲜少问津的庄子上了，有人暗地里说桂圆之所以遭此重罚是因为吃里扒外。
既然是吃里扒外，那么一个内鬼的嫌疑便跑不掉了，后院里妻妾之间相互院子里插眼线、埋钉子这种事并不稀奇，想来钱妈妈便是利用这一点让郑姨娘再次对她倚重起来。
这件事之后，芳菲院表面又恢复了风平浪静，而因为私下里跟钱妈妈达成了一致，钱妈妈也不会再甘心帮着郑姨娘实行那该死的去母留子毒计，这人还指望娉婷成为以后过好日子的跳板，所以在事情有眉目之前，倒是对娉婷很是维护。
红玉因为把钱妈妈彻底得罪死了，打这以后日子便不大好过，那些明里暗里的捅刀子、穿小鞋就不说了，连郑姨娘也开始对她有所不满，更吓人的是钱妈妈时常会在暗地里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她，那种好似被毒蛇盯住的感觉着实难受，娉婷打量她也不过是在勉力支撑。
日子在这种有人欢喜有人忧的诡谲状态下过得飞快，一转眼就临近除夕了，郑府开始张灯结彩，大肆采购节礼年货，准备迎接这又一个富足的新年。
自过了小年后，过年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伴着与府里交好的贵客迎门，以及大门处来来往往的一车车年礼，连在芳菲院里的娉婷也跟着忙碌起来。
因为要保证府里各位主子们舒舒服服过个好年，所以历来府里的下人从腊月到正月十五期间都是不能休假的。
不过下人们却都半点不介意，毕竟过年时上头会额外多发一个月的月例作为打赏，再加上各院的主子们也会有所表示，这相比起过年不能回家，大伙儿倒是更盼着能多拿银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