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
马车中气氛凝重,阿娅自知被耍闭口不言暗生闷气,场景似曾相识,但这次凤安知却是开口道歉,语气轻缓,带有似有若无的安抚之意。
“只是偶然。”
“偶然?”阿娅气笑,平时灵动的眸子染上怒气,声音似要拔高,又努力抑制,“你还要耍我还要骗我?”
“你早知道我是女子,却又装作不知,特意寻机会揭穿我。又让钱王爷以带我的名义去往青楼,自己当个配角,作了一出好戏。”
随后她又自嘲自讽:“也是我自己没用,非要装这样躲那样,如今我明面上摊开,也请凤公子同我讲清楚。我林娅,是女子没错,那么你呢凤公子?”
林,是她前世的姓氏。凌是那家人原本的姓氏,太不安全,已经弃掉了。
她抬手将绑在头上的发带松开,月光刺入帘内,黑发如瀑朦胧旖旎,散在肩头贴于面上,一双眼睛明媚动人又精华流转,竟似要把凤安知此人看破一般。
凤安知哑然,自知理亏,不与辩驳。
夜里极静,只有一轮明月光影如洁,清风拂面,偶有马匹嘶鸣踢踏和车夫的吁叫,再无别的声音。凤府位置稍远,邻近并无人家,独一栋大院呈立街巷,不远不近的路程,足以让凤安知把事情原委说清道明。
他食指轻点膝面,睫毛如翼,似梦非幻,姣若如女子的眉眼在一瞬间化为利剑,锋利且冰冷,语气平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是提前得到消息,皇榜在明日公开,你须得晓得,那时候便不止我一人找你。”
回府躺在床上,明明深夜至此困意袭来,脑中却清明一片思绪万千。
凤安知说,凤家原姓安,是京城商户,因他父亲入朝为官,受先皇嘉瑞帝看中,为塑各国友好往来,开商通流,赐皇商之名,以“凤”字为姓,与龙同行,皇恩浩荡,只是这是只有家父嫡系才有的荣誉。
他当时年少,更是体弱多病,整日与中药丹丸为伍,不懂荣恩不懂权势,同辈之中只他一人冠于凤姓,家中旁系面上趋炎附势,背地刀枪棍棒戳人脊梁,稍大些才知道,因“凤”“安”的不同,家中早已分崩离析,父亲搬出安家自立门户,却将他留下,将祖父气的半死。
他不懂,皇恩固然重要,但抛儿弃孝又是什么道理,这皇权,真那么有滋味吗?
长大后,习了功夫,身子渐好,祖父力排重议将安家产业交与他这个“外姓”之人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安仁道,不过是安家旁支腐烂掉的根,他只不过寻个无厘头的原由拔掉罢了。
嘉瑞二十二年,他父亲在皇帝逝去的消息中同样销声匿迹无影无踪,那些个忠君爱国的老臣找上门来,他便真正子承父业,当了皇商。
一年前永王造反案,终结于一个少年手上。少年与她眉目相似,五官亦同,如若双子。
那人在找她......
“你须得晓得,那时便不止我一人找你。”
凤安知此言,是提醒亦是威胁。
新帝继位两年羽翼未丰,永王余党未清,有人想借她向新帝示好,也有人想以此胁迫除去少年,夺走新帝双手。
还有......那群杀人灭口的歹徒一旦发现自己没死,绝对会再次杀死她,到时候,死掉的,就真的是阿娅了。
这样的情形下,凤安知,的确是自己唯一的保护伞。
第二日,阿娅早早起来去找凤安知。
凤安知似乎早有预感,在书房静候。
为商者,重利重益,阿娅去找他,无非就是谈条件,在这个奸商手中为自己争取些许利益。
书房门没关,四下无人,就连无一也不在,凤安知写完最后一字,放下手中狼毫笔墨,入眼的便是一名粉衫罗裙的女子,青丝盘发拢轻纱,胭脂粉黛浅笑嫣然,秀而不媚,美而不娇,适与画中女子更为相似,又比画上更美几分,更是男装下清秀姿态所不能比的。
凤安知移开眼,心道的的确确一个娇娇女,偏偏行事作为男儿郎。
他摈除他想,直入话题,说道:“看来是想好了。”
阿娅笑容灿烂,全然没有昨日的恼怒气愤,她很会平稳心态,但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凤公子,其实我还有一事不解。”
“何事?”
“你怎么确定我就是那人要找的人。”
“直觉。”凤安知少有的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转瞬即逝,阿娅未曾仔细看,只当是错觉。
“直觉...哈哈。”阿娅笑容更深,明亮的眸子闪着光芒,“商人可不能光凭直觉。”
“你可能会在寻错人后于我些金银赶我离去不是吗?我要你绝对的庇护......乃至今后。”
凤安知柳眉蹙之,不可置否,他一直信任自己的直觉更相信自己的判断,阿娅的怀疑令他不悦,却又句句属实,而她所提的要求更是让他嗤之以鼻。
绝对的庇护,连皇帝都给不了。
可他还是答应了,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清楚,两人各式一份签好各自的署名,这是合约。
因为他想知道,阿娅出的同等条件是什么。
阿娅笑着说,凤老板不是说相信自己的直觉吗,我可以帮你得到更多的利益呀,只要皇帝肯信,那人肯信。
凤安知想,这大概是最不公平的一次合约了吧,便宜没占到,还要贴上自己。
可一言九鼎是皇帝的,他是商人,一但情况有变,毁约也不是不可以。
这句话,凤安知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秉持着商人最基本的素养,完成现在的基本任务。
话说拟好协议,签好署名,歇息片刻,阿娅猛得听见凤安知说:“你今天的打扮,不错。”
阿娅不敢置信:“真的假的,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凤安知开始装哑巴。
阿娅见凤安知不理她,自顾自说话,简直是洪水冲了堤坝,一发不可收拾:“不说就算了,今天这句还是勉勉强强的夸奖。这可是我唯一一件女装,还是粉色的,超嫩,绣春纺夏给我梳妆的时候都在笑,不晓姐姐捂着嘴避开,我还以为是不好看,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你觉得我今天为什么要扮回女孩儿?”
凤安知柳眉微挑,毫不吝啬的将疑问透掷阿娅,他的确不知道为什么。
阿娅享受的伸伸懒腰,“我要让别人都看到,我就在这儿,有凤老板护着,有本事就过来抢啊!”
凤安知又一次哑然,最后无奈摇头。
他说:“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阿娅问:“走哪去?”
凤安知语气轻快,少有的表露自己的情绪:“去给别人看看。”
无一备好轿马恭候多时,所谓“给别人看看”并不是临时起意,只是没想到阿娅愿意女身示人,他便由了她愿。
城墙布告处,官兵把守,将寻人的皇榜贴上,准备静守三天,等人揭告。
围观群众大多图个热闹,见不是什么新闻异事便慢慢散去,阿娅罗裙轻纱飘扬,灵活的穿过人群,一把揭下寻人贴。
这大概是史上最快的揭告,人群一片哗然,有密密层层的围上来,一探究竟,人群里偶有几位神色异常,看到阿娅面容后立刻隐去,无人察觉。唯有扮作车夫的无一将此尽收,告知凤安知。
阿娅手握皇榜,踏着众人亦惑亦解的眼神,上了马车。
是标刻着“凤”标志的马车。
其中关系一目了然。
百姓中尚有懵懂者,不明白其中关系,但官员、上位的商家,若不了解是不可能的。
要想荣华富贵皇命加身,就要行动起来。
朝堂官员不论品级,不论立场,都会在第一时间收到加急信件:
人,已经被凤家找到!
不过,这都是后话。
此时此刻,阿娅正深陷装逼过后的余韵中,反反复复回想刚才的情景,憋的面色红胀,胸腔闷痛。
待马车驶出稍远些,凤安知才道:“笑吧。”
“哈哈哈哈......”
无一手下马鞭一震,下手重了些,马儿一惊,蹦蹄嘶鸣,阿娅吓得赶忙捂住嘴,不敢乱动以恐惊扰其。
回到府内正好午时可用膳,却见厅中人声响动,原是钱鹤灵那厮舔着脸在逗他的心肝宝贝。
茹茹还是软软糯糯的样子,身姿丰硕胸前饱满,肌肤胜雪,面容可亲,似娇娇柔柔胖娃娃,的确惹人疼爱。
钱鹤灵见到阿娅后,先是言语里懊恼惭愧,再行为上拘礼致歉,最后兜兜转转说一句:“帮忙陪一会儿茹茹,我同安知说几句话便回。”
便在茹茹的小脸蛋上亲了两口,随风安知离开。
好不要脸一个人。
但茹茹一个小姑娘,显然对阿娅这个坐过同个椅子,拉过小手,如今更是女儿打扮的人很有好感,圆圆的眼睛看着,看着,再看着,就把阿娅看心软了。
阿娅说:“你叫茹花,是本名?几岁了?”
小姑娘微微福身:“回大人,这是入了青楼后妈妈取的。今年已有十三岁。”
她拉着小姑娘坐下,十三岁,只是个小不点罢了,她说道:“叫我阿娅姐姐吧,大人听着有怪怪的。那你本来叫什么?”
小姑娘摇摇头:“不记得了,只记得姓周。”
“不过公子帮我取了一个,叫琼叶。”
“可有什么引喻?”
“取自诗词‘鹤雏灵解语,琼叶软无声’。说是与他正相配。”
说着,又红了脸。
“......行吧。”
之前茹花那名字也说相配,说改就改,果然还是嫌弃。
周琼叶,还挺好听的。
呵,男人。
彼时,钱鹤灵回来,两人正相聊胜欢。
吃醋的钱公子一把抱过茹茹,不对,是琼叶,朝阿娅挥了挥手,匆匆离去。
饭间,阿娅突然问道:“钱公子今年多大了?”
凤安知停下筷子,不明所以,却还是仔细想了想:“算来,比我大一岁,已二十有一。”
阿娅看天,喃喃道:“差了八岁......茹…琼叶还是个孩子呀。”
凤安知为友人辩驳:“鹤灵不是那样的人,分的轻重。”
“哦。”阿娅了无生趣的回道,谁知道你们有钱人的想法,之前还跟踪男装的她来着。
猛得她意识到:“什么!你才二十!”还真看不出来。
凤安知重新动筷子,回道:“那又如何?”
阿娅憋闷,的确不能如何,总不能说凤老板你显老这种话吧。还是少说话,多吃饭的好。
然后他们都忘了,阿娅此时,正与凤安知一张桌子上吃饭,竟意外的和谐。